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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译文】
廉颇，是赵国的优秀将领。赵惠文王十六年（前283年），廉颇作为赵国的主将带领军队攻打齐国，把齐国的军队打得大败，占领了阳晋城，被赵王任命为上卿，以作战勇敢闻名于诸侯。蔺相如，是赵国人，在赵国宦者令缪贤的家里做门客。

【原文】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1]伏斧质[2]请罪，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3]？”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注释】
[1] 肉袒：脱去上衣，露出上身。
[2] 斧质：古代杀人用的刑具。质，同“锧”，铁砧板。
[3] 不：通“否”。

【译文】
赵惠文王在位的时候，得到了楚国的和氏璧。秦昭王听说这件事之后，派人给赵王送去了一封信，说他愿意拿出十五座城池换和氏璧。赵王跟大将军廉颇以及诸位大臣商量：想要把和氏璧交给秦国，又怕得不到秦国的城池，白白地被人欺骗；想不把和氏璧交给秦国吧，又怕秦国派兵来攻打赵国。对策没有商量好，想找一个可以去回复秦王的使者，没有找到。宦者令缪贤说：“我有个名叫蔺相如的门客可以出使秦国。”赵王问：“你如何知道他可以？”缪贤回答道：“我曾犯下罪过，暗自盘算想着逃到燕国去，我的门客蔺相如阻止我，说：‘您如何知道燕王肯定会收留您？’我对他说：‘我曾随从大王在边境会见燕王，燕王私下握着我手，说“愿意同您做朋友”。我因此知道他能收留我，所以想到燕国去。’蔺相如对我说：‘赵国强大而燕国弱小，而您又受到赵王的宠幸，所以燕王才想跟您交朋友。如今您竟然要从赵国逃到燕国，燕国畏惧赵国，燕王势必不敢收留您，而且会把您用绳子捆起来送回赵国。您不如光着上身，趴在刀斧的下面，请求大王治您的罪，或许可以侥幸逃脱死罪。’我听从他的意见，大王也开恩赦免了我的罪过。我私下觉得这个人算得上一位勇士，有才智谋略，适合做出使秦国的使者。”于是赵王召见，问蔺相如：“秦王拿出十五座城池交换我的和氏璧，能不能给他？”蔺相如说：“秦国强大而赵国弱小，不可以不答应它的请求。”赵王又说：“但是秦王如果要了我的和氏璧，却不把十五座城池给我，又该怎么办？”蔺相如对赵王说道：“秦国要求用城池来换赵国的宝玉，赵国如果不答应，那么赵国就理亏。赵国把宝玉给了秦国，如果秦国不把城池给赵国，那么秦国理亏。这两个对策衡量一下，宁可答应秦国的要求，让秦国来承担理亏的责任。”赵王说：“谁可以做出使秦国的使者呢？”蔺相如说：“大王如果真的没有人选，我愿意捧着宝玉前往出使。如果城池归属赵国，就把宝玉留在秦国；如果城池没有归属赵国，我一定会把和氏璧完整无缺地带回赵国。”赵王于是派遣蔺相如手捧和氏璧西行进入秦国。

【原文】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1]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2]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nì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3]于廷，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4]，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注释】
[1] 美人：指妃嫔、姬妾。
[2] 布衣之交：平民交友。
[3] 九宾：古时外交上最隆重的礼仪，由九名迎宾人员依次传呼接引宾客上殿。
[4] 褐：粗麻布短衣。

【译文】
秦王坐在章台上接见了蔺相如，蔺相如捧着和氏璧献给秦王。秦王十分高兴，把和氏璧传给后宫的美女以及左右的侍从观赏，左右的侍从都大喊“万岁”。蔺相如见秦王并没有把城池抵偿给赵国的意思，就向前走了几步说：“这块美玉上面有一点点瑕疵，请让我指出来给您看。”秦王于是就把和氏璧交给了蔺相如，蔺相如于是拿着和氏璧向后退了几步站好，背靠着宫殿中的柱子，气得头发直立，把帽子都顶了起来，对秦王说：“大王想要和氏璧，派遣使者送了一封书信给赵王，赵王召集全体大臣商议，大臣们都说‘秦国贪得无厌，倚仗国家强大，想用空话得到和氏璧，秦国的城池恐怕不能得到’。商量的结果是不想把和氏璧给秦国。我觉得就算是平民百姓之间的交往尚且不互相欺骗，何况是大国呢！而且由于一块璧玉的原因，就违逆强大的秦国的意思，让它不高兴，也是不应该的。于是赵王斋戒了五天，派遣我手捧和氏璧，在大殿上恭敬地拜送国书。为什么这样做呢？是尊重大国的威望来表示敬意啊。现在我来到秦国，大王却在章台这样普通的地方接见我，迎接使者的礼节也很轻率傲慢；大王在得到和氏璧之后，还传给后宫的美人观看，用这样的手段来戏弄我。我看大王没有给赵王十五城的诚意，所以我收回和氏璧。如果大王一定要逼迫我，那我的脑袋今天就跟和氏璧一起在这柱子上撞得粉碎！”蔺相如握着那和氏璧，眼睛斜视着柱子，想要和它一起撞向柱子。秦王恐怕他会把和氏璧撞得粉碎，就向蔺相如道歉，坚决请求蔺相如不要那么做，并召来管理图册典籍的官员打开地图察看，指出从这里某地到那里某地的十五座城池都交给赵国。蔺相如猜测秦王只不过是特地用这种手段假装把城池给赵国，实际上是无法得到的，于是对秦王说道：“和氏璧，是天下公认的宝物，赵王害怕秦国，不敢不把它献出来。赵王在献出和氏璧之前，斋戒了五天的时间，如今大王也应该斋戒五天，在殿堂上安排九宾大典，我才敢把和氏璧献给大王。”秦王内心揣度，毕竟不可以强夺和氏璧，就许诺斋戒五天，把蔺相如安排在广成馆舍住下。蔺相如猜测秦王即使会斋戒五天，也绝对会背弃自己的诺言，不肯把十五座城池补偿给赵国，就让他的随从穿上粗布衣服，把和氏璧藏在怀里，从小路逃出秦国，将和氏璧送回赵国。

【原文】
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1]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2]，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注释】
[1] 缪公：即穆公。缪，通“穆”。
[2] 汤镬：开水锅。古代有一种酷刑，即把人投入开水锅中煮死。

【译文】
秦王斋戒了五天，在殿堂上安排九宾大礼，请来赵国使者蔺相如。蔺相如到来，对秦王说道：“秦国自秦穆公以来的二十多位国君，不曾有一个能够坚守盟约的。我实在还怕受到大王的欺骗，进而辜负了赵王，所以就让人拿着和氏璧返回，走小路到了赵国。况且秦国是强国，赵国是弱国，大王派遣一位使臣到赵国去，赵国马上就把和氏璧送到秦国来。如今秦国凭借强大的实力，先把十五座城池交割给赵国，赵国难道还敢冒着得罪大王的危险把和氏璧留下来吗？我明白欺骗大王的罪过应当被处以死行，我甘愿遭受汤镬的刑罚，希望大王和群臣认真地考虑一下这件事情。”秦王和文武大臣全都面面相觑，嘴里发出了惊讶的叫声。秦王身边的侍从有人想要把蔺相如拉到外面去，秦王借这个机会说：“今天就算杀了蔺相如，最终也无法得到和氏璧了，反而会因此断绝秦、赵两国之间的融洽关系，不如趁这个机会给予他优厚的待遇，让他回到赵国去，赵王难道会因为一块和氏璧的缘故而欺骗秦国吗！”最终，秦王还是在朝堂接见了蔺相如，完成仪式后让他回国。蔺相如回到赵国以后，赵王觉得他是一位贤能的大夫，作为使臣出使而没有受到诸侯的羞辱，于是就任命蔺相如做了上大夫。秦国也没有把十五座城池交割给赵国，赵国最终也没有把和氏璧送到秦国。

【原文】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译文】
后来秦国出兵攻打赵国，夺取了石城。第二年，秦国又一次进攻赵国，杀死了赵国两万士卒。

【原文】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1]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2]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3]。”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注释】
[1] 道里：路程。
[2] 缻：同“缶”，盛酒浆的瓦器。
[3] 寿：献礼祝寿。

【译文】
秦王派使者通告赵王，说他想跟赵王在位于西河以外的渑池进行一次友好会面。赵王畏惧秦国，想不去。廉颇、蔺相如跟赵王商议说：“大王如果不去，就显得赵国既软弱又胆小。”赵王于是起程赴会，蔺相如随行。廉颇把赵王送到赵国的边境，与赵王诀别说：“大王此行，估算的行程以及会见礼节从开始到完毕的时间，再加上返回的时间，不会超出三十天。如果过了三十天您没有回到赵国，就请拥立太子为王，来断绝秦国用您来要挟赵国的想法。”赵王答应了，就和秦王在渑池相会。秦王在喝酒喝到高兴的时候，说：“我私下听说赵王喜欢音乐，请您弹瑟。”赵王就弹起瑟来。秦国的史官走上前在简册上写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和赵王在一起饮酒，秦王命令赵王弹瑟”。蔺相如走到秦王面前说道：“赵王也在私下听说秦王善于演奏秦国的音乐，请让我为秦王献上盆缻，您也来演奏一曲，借此来互相娱乐。”秦王生气了，没有答应蔺相如的请求。这时，蔺相如用手捧着缻走到秦王面前，借势下跪请求秦王演奏。秦王不肯击缻。蔺相如对秦王说道：“在这五步之内，我蔺相如要把脖颈里的血溅在大王身上了！”秦王身边的侍从想要拔出武器杀了蔺相如，蔺相如睁大双眼冲着他们大喊了一声，侍从吓得全都倒退。秦王很不高兴，就为赵王敲了一下缻。蔺相如回过头把赵国的史官叫过来，让他写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为赵王缶缻”。秦王手下的大臣都说：“请把赵国十五座城池拿出来作为祝寿的礼物献给秦王。”蔺相如就对这些大臣说道：“请把秦国的都城咸阳拿出来作为礼物为赵王祝寿。”直到酒席结束，秦王也终究没能压倒赵国。赵国也部署了大批的军队来防范秦国，秦国也不敢有什么举动。

【原文】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1]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2]，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3]。

【注释】
[1] 引车：把车掉转方向。
[2] 负荆：身背荆条，表示愿受责罚。
[3] 刎颈之交：誓同生死的好朋友。

【译文】
渑池的会面结束以后，赵王回到国内，他认为蔺相如立下的功劳大，就任命他做了上卿，地位在廉颇之上。廉颇说：“我作为赵国的大将，立下了攻城野战的大功，而蔺相如只是凭着能说会道立下了一些功劳，地位却在我之上，况且蔺相如本来就是低贱之人，我对这样的事情感到羞耻，不能忍受在他之下。”并且对外宣扬说：“如果让我遇到蔺相如，我必定要羞辱他一番。”蔺相如听到廉颇的话以后，不肯跟廉颇见面。蔺相如每到上朝时，经常就以生病为借口躲在家里，不愿意跟廉颇争位次的先后。没多久，蔺相如坐着马车出门，在远处看到了廉颇，蔺相如赶紧让人掉转车头躲了起来。蔺相如家里的门客因此一起向他进言说：“我们离别亲人到这里来侍奉您的原因，只是由于倾慕您高尚的节义。如今您跟廉颇一同在朝堂上做官，廉颇在公开的场合对您恶言攻击，但您却因为害怕而躲着不敢见他，您的畏惧未免太过分了，普通人尚且觉得耻辱，何况是已经当上大将和相国的人呢！我们这些人没有才能，请让我们向您告辞离开这里。”蔺相如坚持劝他们留下来，说道：“在各位看来，廉将军跟秦王比起来，谁更强一些呢？”门客们说道：“廉将军比不上秦王啊。”蔺相如说：“秦王那样具有威势的人物，我都敢在秦国的朝堂上大声地斥责他，使秦国的大臣受到羞辱，我就算再愚笨，难道唯独畏惧廉颇将军吗？只不过我想到，实力强大的秦国之所以不敢发兵攻打赵国，就是因为赵国有我们两个人在啊。如今两只老虎斗在一处，那么它们势必不能够全都活下来。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先考虑国家的危急，而后考虑个人的恩怨。”廉颇听到蔺相如这番话以后，就光着上身，背着荆条，让宾客把自己带到了蔺相如的家里去请罪。他说：“我是一个粗野低贱的人，不知道将军您是如此的宽容厚道。”最终，两个人和好，结成同生共死的好朋友。

【原文】
是岁，廉颇东攻齐，破其一军。居二年，廉颇复伐齐几，拔之。后三年，廉颇攻魏之防陵、安阳，拔之。后四年，蔺相如将而攻齐，至平邑而罢。其明年，赵奢破秦军阏与下。

【译文】
就在这一年，廉颇带领军队向东进攻齐国，打败了齐国派出的一支军队。两年以后，廉颇再次率兵攻打齐国的几邑，占领了这座城。又过了三年，廉颇率兵进攻魏国的防陵、安阳，占领了这两座城。四年以后，蔺相如率领军队进攻齐国，打到平邑就收兵了。过了一年，赵奢在阏与城下把秦军打得大败。

【原文】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收租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奢。奢因说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

【译文】
赵奢，原本是赵国负责征收田税的官吏。他在征收租税的时候，平原君赵胜家不肯缴纳，赵奢就按照法律来处理这件事，杀死了平原君家管事的九个人。平原君十分生气，想杀死赵奢。赵奢就趁这个机会劝平原君说：“在赵国，您是贵族公子，现在纵容您的家臣不尊奉公家的法律，那么法令的威严就会被削弱，法令被削弱就会让国家变得衰弱，国家变得衰弱就会令诸侯出兵侵犯赵国，诸侯出兵侵犯赵国，赵国就无法继续存在了，您又怎能保有这些财富呢？以您如此尊贵的地位，能尊奉公家的法律就会使国家上下公平，国家上下公平就能够变得强大，国家强大了赵国的政权就会稳固，而您是赵国的贵戚，难道会被天下人轻视吗？”平原君认为赵奢是个贤能的人，就向赵王推荐了他。赵王让他管理全国的赋税，国家赋税就变得公平合理，老百姓生活富裕，国库也非常充实。

【原文】
秦伐韩，军于阏与。王召廉颇而问曰：“可救不？”对曰：“道远险狭，难救。”又召乐乘而问焉，乐乘对如廉颇言。又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救之。

【译文】
秦军进攻韩国，军队在阏与驻扎。赵王把廉颇召来询问道：“可以派兵去援救吗？”廉颇回答说：“道路很远，而且地势险要、狭窄，难以救援。”赵王又把乐乘召来询问，乐乘的回答与廉颇是一样的。赵王又召来赵奢进行询问，赵奢回答道：“那条路虽然很远，而且地势险要、狭窄，正像两只老鼠在洞穴里面争斗一样，谁更勇勐谁就能取得胜利。”赵王就派赵奢领兵，去援救阏与。

【原文】
兵去邯郸三十里，而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军军武安西，秦军鼓噪[1]勒兵[2]，武安屋瓦尽振。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来入，赵奢善食而遣之。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与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秦间，乃卷甲[3]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人闻之，悉甲而至。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曰：“内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令。”许历曰：“请就鈇质之诛。”赵奢曰：“胥[4]后令邯郸。”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秦军解而走，遂解阏与之围而归。

【注释】
[1] 鼓噪：擂鼓呐喊。
[2] 勒兵：检阅或操练军队。
[3] 卷甲：卸去铠甲。
[4] 胥：通“须”，等待。

【译文】
赵奢率领军队离开邯郸城三十里路，就向所有士兵发布命令说：“有人拿进军打仗的事情来向我进言的就处以死刑。”秦国军队驻扎在武安城的西面，他们击鼓呐喊、操练军队的声音，把武安城里屋顶上的瓦片都震动了。军中一位负责侦察敌军行动的斥候对赵奢说应该赶紧救援武安，赵奢立刻把他斩首。赵军坚守营寨，停留了二十八天没有前行，还增加了营寨中壁垒的高度。秦军的间谍潜入赵军营地，赵奢故意好吃好喝地款待他，然后送他离开。秦国的间谍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报告给秦军的主将，秦军主将十分高兴，说道：“赵军离开邯郸三十里就不再前进，竟然忙着巩固营寨的壁垒，阏与将不再是赵国的土地了。”赵奢在打发了秦军间谍之后，就命令全体士兵脱掉铠甲，快速向阏与进发，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就到达阏与，让善于射箭的士兵在距离阏与五十里的地方驻扎。赵军的营垒建成，秦国人听说了这个消息，立刻全军赶来。有个名叫许历的军士请求拿军事方面的事情向赵奢进言，赵奢说：“让他进来。”许历对赵奢说道：“秦国人没有想到赵国军队会到达此地，敌军来势汹汹，将军您必须集中兵力，严阵以待。如果不这样的话，必然会失败。”赵奢对许历说道：“愿意接受您的指教。”许历说：“请让我接受死刑。”赵奢说道：“等我回到邯郸以后再下令吧。”许历又一次请求向赵奢进言，说：“能够抢先占领北面山头的一方获胜，后到的一定会被打败。”赵奢同意许历的意见，于是立刻派出一万人迅速攀登北面的山头。秦军后到，想要跟赵军争夺北面的山头，但没办法攻上去，赵奢指挥军队勐烈进攻，大败秦军。秦军四面逃散，于是阏与被围攻的局面得以解除，赵军返回邯郸。

【原文】
赵惠文王赐奢号为马服君，以许历为国尉。赵奢于是与廉颇、蔺相如同位。

【译文】
赵惠文王赐赵奢封号为马服君，又任命许历担任国尉。赵奢于是跟廉颇、蔺相如的地位相同。

【原文】
后四年，赵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与赵兵相距[1]长平，时赵奢已死，而蔺相如病笃，赵使廉颇将攻秦，秦数败赵军，赵军固壁不战。秦数挑战，廉颇不肯。赵王信秦之间。秦之间言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2]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赵王不听，遂将之。

【注释】
[1] 距：通“拒”，抵御。
[2] 胶柱：把卷弦的木柱粘死，无法调解弦的高低。柱，琴瑟类乐器上卷弦的木柱。比喻只守死法，不知变通。

【译文】
四年后，赵惠文王死了，他的儿子孝成王继承了王位。赵孝成王七年（前259年），秦国军队和赵国军队在长平对峙，当时赵奢已经死去，而蔺相如也得了重病，赵孝成王派廉颇率领赵军进攻秦军，秦军好几次打败赵军，赵军于是坚守营垒，不与秦军交战。秦军多次向赵军挑衅，廉颇不肯出兵交战。赵王听信了秦国的间谍。秦国的间谍说：“秦国人所忌惮的，就是怕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担任将军。”赵王因此任命赵括为将军，取代廉颇。蔺相如说：“大王根据名声来任用赵括，就像用胶把调弦的柱粘住再去弹瑟一样不知变通啊。赵括只会读他父亲留给他的那些兵书，不懂得灵活应变。”赵王不听，还是任命赵括做了主将。

【原文】
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终遣之，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做[1]乎？”王许诺。

【注释】
[1] 随坐：连坐。

【译文】
赵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兵法，谈到用兵之法，认为全天下都没人能与他相当。他曾经和父亲赵奢在一起谈论用兵的策略，赵奢难不倒他，但是也不说他好。赵括的母亲向赵奢询问其中的缘故，赵奢说：“打仗，是关系到人的生死的大事，但赵括却把它说得那么容易。假如赵王不任命赵括当主将也就算了，若是一定要任用他做赵军主将，那么让赵军被打败的人一定是他。”因此等到赵括即将出发的时候，赵括的母亲就给赵王写了一封信，说：“不可以让赵括当将军。”赵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赵括的母亲回答道：“当初我侍奉赵括的父亲，那时他是大将，由他亲自端着食物来招待吃喝的客人有几十人，他结交的朋友更是多达几百人，大王和王族给他的赏赐，他全都拿出来分给了手下的军官和谋士，接受命令的那天起，就不再过问家事。现在赵括刚刚做了将军，就面朝东方接受朝见，军官们没有一个敢抬着头看他的，大王赏赐给他的金钱、丝帛，他全都拿到家里收藏起来，而且每天都要看看哪里可以买到便宜又可以获利的田地和住房。大王觉得他哪一点像他的父亲呢？父亲和儿子的志向相异，所以希望大王不要任命他做大将。”赵王说：“您还是放下这件事不要管了，我已经决定了。”赵括的母亲借着这个机会说道：“大王一定要委任他做大将，那么假如他有不称职的罪责，我能不受株连吗？”赵王答应了。

【原文】
赵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详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士卒离心。四十余日，军饿，赵括出锐卒自博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明年，秦兵遂围邯郸，岁余，几不得脱。赖楚、魏诸侯来救，乃得解邯郸之围。赵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诛也。

【译文】
赵括取代了廉颇以后，把军中的号令和规定全部改变，撤换军官。秦国的主将白起听说以后，派出了一支奇兵，假装被赵军打败而逃走，却截断了赵军的粮道，把赵军分割成两部分，赵国的士兵军心涣散。一连四十多天，赵军饥饿，赵括亲自带领精锐部队与秦军展开搏斗，秦军用弓箭射死赵括。赵括的军队被打得大败，几十万人投降了秦国，秦军把他们全部活埋。赵国从长平之战开始到结束，被杀死的士兵共计四十五万人。第二年，秦军继续进攻赵国，包围了邯郸城，围困了一年多，赵国几乎无法摆脱亡国的灾难。全靠楚国、魏国派兵救援，才得以解除邯郸之围。赵王也由于赵括的母亲有言在先，最终没有株连她。

【原文】
自邯郸围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谋，曰“赵壮者尽于长平，其孤[1]未壮”，举兵击赵。赵使廉颇将，击，大破燕军于鄗，杀栗腹，遂围燕。燕割五城请和，乃听之。赵以尉文封廉颇为信平君，为假[2]相国。

【注释】
[1] 孤：指死于长平之战的赵军士卒的遗孤。
[2] 假：代理。

【译文】
邯郸之围解除以后，又过了五年，燕国采纳栗腹的计策，说“赵国的壮年男子都在长平战役中死去，他们留下来的孤儿还没有成年”，起兵攻打赵国。赵王派廉颇为大将，反击燕军，在鄗地把燕军打得大败，杀死栗腹，于是包围了燕国。燕国割让赵国五座城池来求和，赵王才答应了燕国的请求。赵王把尉文城作为封地赏赐给廉颇，封号是“信平君”，同时又让廉颇代理相国的职务。

【原文】
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1]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居六年，赵使廉颇伐魏之繁阳，拔之。

【注释】
[1] 市道：商人做生意的手段。

【译文】
当廉颇在长平被免职回家，丧失权势的时候，原来的门客都离开了他。等到他再次被任命为大将，门客们又全都回来了。廉颇说：“客人们都请退回去吧！”门客们说道：“哎呀！您的看法为什么这么落后啊？天下的人都像集市上做买卖一样来结交朋友，当您有权势的时候，我们就追随您；当您失去权势的时候，我们就离开您。这本来就是很普遍的道理啊，又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六年以后，赵王派遣廉颇率领军队进攻魏国的繁阳，夺取了这座城池。

【原文】
赵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乐乘，乐乘走。廉颇遂奔魏之大梁。其明年，赵乃以李牧为将而攻燕，拔武遂、方城。

【译文】
赵孝成王死了以后，他的儿子悼襄王继承王位，让乐乘取代廉颇。廉颇很生气，于是攻打乐乘，乐乘逃走了。廉颇也逃到魏国的都城大梁。这件事发生之后的第二年，赵国就任命李牧为大将进攻燕国，攻占了武遂和方城两座城池。

【原文】
廉颇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赵以数困于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1]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注释】
[1] 矢：同“屎”。

【译文】
廉颇在魏国居住了很长时间，但魏王对他并不信任和重用。赵国因为多次受到秦军的围困，赵王就想重新起用廉颇，而廉颇也想再次被赵王重用。赵王于是派使者到大梁去探望廉颇，看他是否可以重用。廉颇的仇人郭开送给使者丰厚的财物，让他说廉颇的坏话。赵王派来的使者见到廉颇，廉颇故意一顿饭就吃了一斗米饭、十斤肉，还穿着盔甲骑上马，来表明自己还可以担当重任。赵王的使者回去后报告赵王说：“廉将军虽然已经很老了，但是饭量却很好，只是跟我坐在一起时，很短的时间内就拉了三次屎。”赵王认为廉颇已经老了，于是没有征召他。

【原文】
楚闻廉颇在魏，阴使人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廉颇卒死于寿春。

【译文】
楚王听说廉颇在魏国居住，就偷偷地派使者把他接到楚国。廉颇在做了楚国的将军之后，并没有立下什么战功，说：“我想指挥赵国的士兵。”廉颇最终死在了楚国的寿春城。

【原文】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1]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2]，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射骑，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3]，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李牧，李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

【注释】
[1] 便宜：按照实际情况灵活处理。
[2] 莫府：即幕府。古代将帅出征时，办公机构设在帐幕中，称为幕府，后世地方最高文武官员的官署也称幕府。莫，通“幕”。
[3] 收保：收拢人马物资退入营垒。保，同“堡”。

【译文】
李牧，是驻守在赵国北部边境的优秀将领。他长期镇守在代地雁门郡，防备匈奴。他有权根据实际需要来任命官吏，在他所驻防的城市征收的租税全都送入他的幕府，作为军队的经费。李牧每天都要宰杀几头牛来犒赏士兵，让士兵练习射箭、骑马等武艺，他派兵谨慎地看守烽火台，派出很多侦察兵，对战士的待遇很优厚。他制订了规章制度：“匈奴人如果派兵入侵，要赶快收拢人马退入营垒固守，有胆敢去捕捉敌人的斩首。”匈奴人每次侵犯，烽火台就会点燃烽火报警，士兵立即进入营寨防守，不敢出战。像这样持续了好几年，也没有什么损失。但匈奴人却觉得李牧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即使是赵国边境的士兵也认为自己的将军是个胆小怯懦的人。赵王谴责李牧，但李牧还是像以前一样。后来赵王生气了，就把他召回，让别人代替他领兵。

【原文】
岁余，匈奴每来，出战。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李牧。牧杜门不出，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译文】
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匈奴每次侵犯，新来的将领都带兵出营交战。但出营交战的结果大多都是赵军不利，损失和伤亡很多，边境的老百姓也不能安心耕种田地、放牧牛羊。于时赵王只好再次请李牧出任边关的主将。李牧闭门不出，坚持说自己正在生病。赵王于是就强迫命令他统率兵马。李牧说：“大王一定要任用我做主将，那么我会像从前那样，才敢接受命令。”赵王答应了他的要求。

【原文】
李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1]五万人，彀gòu者[2]十万人，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详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lán，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其后十余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

【注释】
[1] 百金之士：《管子》有“能破敌擒将者赏百金”的说法。这里即指能冲锋陷阵的勇士。
[2] 彀者：善于射箭的人。彀，把弓拉满。

【译文】
李牧到了边境以后，按照从前的章程办事。匈奴人在几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但又始终认为李牧胆小怯懦。守卫边境的士兵每天都会得到李牧的赏赐却没有被李牧使用，都愿意跟匈奴打一仗。于是李牧准备精心挑选出来的战车一千三百辆，精心挑选出来的战马一万三千匹，以及冲锋陷阵的精兵五万人，善射的士兵十万人，把他们全都组织起来操练。同时把大批的牛羊放出去吃草，让那些放牧的百姓布满整个原野。匈奴人派出一小股部队入侵，李牧就假装打了败仗而逃走，把几千人丢弃给匈奴。单于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带领着大部队入侵。李牧埋伏了很多奇兵，张开左右两侧部队包抄反击匈奴，大败匈奴，杀死十几万人马。于是消灭了襜褴，大败东胡，并收降林胡，单于奔逃。在这之后十几年的时间里，匈奴人再也不敢接近赵国边城。

【原文】
赵悼襄王元年，廉颇既亡入魏，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居二年，庞暖xiān破燕军，杀剧辛。后七年，秦破杀赵将扈辄于武遂，斩首十万。赵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军于宜安，大破秦军，走秦将桓齮。封李牧为武安君。居三年，秦攻番吾，李牧击破秦军，南距韩、魏。

【译文】
赵悼襄王元年（前244年），廉颇逃到魏国以后，赵王命令李牧带兵攻打燕国，占领了武遂、方城两座城池。两年以后，庞暖打败燕国军队，杀死剧辛。七年后，秦国军队在武遂打败并杀死赵将扈辄，斩杀十万士兵。赵王就任命李牧为大将军，在宜安向秦军发动攻击，大败秦军，赶走秦军主将桓齮。赵王封李牧为武安君。三年以后，秦军进攻赵国的番吾，李牧反击并打败了秦军，又向南抵御韩、魏两国的军队。

【原文】
赵王迁七年，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1]得李牧，斩之。废司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击赵，大破杀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注释】
[1] 微捕：暗中查访，缉捕。

【译文】
赵王迁七年（前229年），秦王派王翦带领军队攻打赵国，赵王则派出李牧、司马尚抵御秦军。秦国给赵王身边的宠臣郭开送了很多金银财宝，让他施展反间计，造谣说李牧和司马尚要造反。赵王于是派赵葱和齐将颜聚取代李牧。李牧不肯接受命令，赵王就派人在暗中抓捕李牧，将他斩首。赵王罢免司马尚的官职。三个月以后，王翦趁机勐烈地攻打赵国，把赵葱的军队打得大败，并且杀了赵葱，活捉了赵王迁和他的大将颜聚，于是灭亡了赵国。

【原文】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1]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退而让颇，名重太山[2]，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

【注释】
[1] 处死：如何对待死。处，对待。
[2] 太山：即泰山。

【译文】
太史公说：知道要死却不畏惧的人必然具备勇气，死并不是一件难事，而如何对待死亡却是难事。当蔺相如用手举着和氏璧，眼睛斜望着柱子，还敢于大声地呵斥秦王身边的侍从时，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杀死，但是有的士人往往会由于胆小害怕而不敢这么做。蔺相如一旦振奋勇气，其威势就伸张出来压倒敌国，回国后对廉颇谦卑退让，声誉就像泰山一样重，他在为人处事的过程中既有智谋又有勇气，可以说是同时兼有这两种长处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