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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孟尝君名文,姓田氏。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婴。田婴者,齐威王少子而齐宣王庶弟也。田婴自威王时任职用事,与成侯邹忌及田忌将而救韩伐魏。成侯与田忌争宠,成侯卖田忌。田忌惧,袭齐之边邑,不胜,亡走。会威王卒,宣王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复召田忌以为将。宣王二年[1],田忌与孙膑、田婴俱伐魏,败之马陵,虏魏太子申而杀魏将庞涓。宣王七年,田婴使于韩、魏,韩、魏服于齐。婴与韩昭侯、魏惠王会齐宣王东阿南,盟而去。明年,复与梁惠王会甄。是岁,梁惠王卒[2]。宣王九年,田婴相齐。齐宣王与魏襄王[3]会徐州而相王也。楚威王闻之,怒田婴。明年,楚伐败齐师于徐州,而使人逐田婴。田婴使张丑说楚威王,威王乃止。田婴相齐十一年,宣王卒,愍王即位。即位三年,而封田婴于薛。

【注释】
[1] 宣王二年应为齐威王十五年。《史记》中齐国威、宣、愍三王的年代有多处错误。
[2] 梁惠王卒当年魏君称王改元,《史记》误以为魏惠王死于这一年。
[3] 齐宣王与魏襄王应为齐威王与魏惠王。

【译文】
孟尝君名文,姓田氏。田文的父亲是靖郭君田婴。田婴,是齐威王的小儿子,也是齐宣王的异母弟。田婴从齐威王在位时开始担任官职处理政事,与成侯邹忌和田忌带兵去救援韩国,攻打魏国。成侯和田忌争相邀宠,成侯出卖田忌。田忌恐惧,袭击齐国的边疆城邑,没有取胜,逃跑了。正赶上齐威王去世,宣王即位,知道成侯出卖田忌,于是重新召回田忌,任用他做将军。齐宣王二年,田忌与孙膑、田婴一起攻打魏国,在马陵打败了敌人,俘获了太子申,并杀死了魏国的将军庞涓。齐宣王七年,田婴出使韩、魏两国,使韩国和魏国归服齐国。田婴与韩昭侯、魏惠王在东阿之南会见了齐宣王,订立盟约后回国。第二年,齐宣王又跟魏惠王在甄城会见。这一年,魏惠王去世。齐宣王九年,田婴在齐国出任丞相。齐宣王与魏襄王在徐州会见,并相互承认王号。楚威王听说这件事以后,对田婴很生气。第二年,楚国在徐州打败了齐国,并派人追击田婴。田婴派张丑去游说楚威王,楚威王才收兵。田婴在齐国任丞相十一年,齐宣王死后,齐愍王即位。齐愍王继位三年,把薛邑封给田婴。

【原文】
初,田婴有子四十余人。其贱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婴告其母曰:“勿[1]也。”其母窃[2]生之。及长,其母因兄弟而见其子文于田婴。田婴怒其母曰:“吾令[3]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顿首,因曰:“君所以不举五月子者,何故?”婴曰:“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婴默然。文曰:“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婴曰:“子休矣。”

【注释】
[1] 指婴儿初生时抱起。
[2] 给婴儿洗浴、哺乳。
[3] 你。

【译文】
当初,田婴有四十多个儿子。他的一个地位不高的小妾有个儿子名叫田文,田文出生于五月五日。田婴告诉田文的母亲说:“不要把他养大。”田文的母亲偷偷地将他养大。等到他长大了,他的母亲通过兄弟把儿子田文引见给田婴。田婴对田文的母亲恼火地说:“我让你扔掉这个儿子,你竟敢养活他,这是为什么?”田文叩头,接着说:“您不养五月出生的儿子,是什么原因呢?”田婴说:“五月出生的儿子,长到门户一样高的时候,将会对他的父母不利。”田文说:“人生是受命于上天呢?还是受命于门户呢?”田婴沉默不语。田文说:“如果是受命于上天,您忧虑又有什么用。如果是受命于门户,那么加高门户就可以了,谁能长到那么高呢!”田婴说:“你不要说了。”

【原文】
久之,文承间[1]问其父婴曰:“子之子为何?”曰:“为孙。”“孙之孙为何?”曰:“为玄孙。”“玄孙之孙为何?”曰:“不能知也。”文曰:“君用事相齐,至今三王矣,齐不加广而君私家富累万金,门下不见一贤者。文闻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今君后宫蹈绮縠hú[2]而士不得裋shù褐hè[3],仆妾余粱肉而士不厌糟糠。今君又尚厚积余藏,欲以遗所不知何人,而忘公家之事日损,文窃怪之。”于是婴乃礼文,使主家待宾客。宾客日进,名声闻于诸侯。诸侯皆使人请薛公田婴以文为太子,婴许之。婴卒,谥为靖郭君。而文果代立于薛,是为孟尝君。

【注释】
[1] 承间趁着空闲时间。间,空隙。
[2] 绮縠绫绸绉纱之类。
[3] 裋褐粗陋布衣,多为贫者所穿。

【译文】
过了很久,田文抽空问他的父亲田婴说:“儿子的儿子叫什么?”田婴说:“叫孙子。”田文又问:“孙子的孙子叫什么?”田婴说:“叫玄孙。”田文又问:“玄孙的孙子叫什么?”田婴说:“不知道了。”田文说:“您在齐国担任丞相执掌政权,到现在已经三代君王了,齐国的领土没有扩大,而您的私家却积累了成千上万的财富,门下看不到一个贤能的人。我听说将帅家门一定能出将帅,宰相家门一定能出宰相。现在您的后宫姬妾身穿绫罗绸缎,而士人却连粗布衣服也穿不上;您的奴婢仆从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而士人却连糟糠之食也吃不饱。现在您还热衷于聚敛和收藏,想把财产遗留给自己都不知道的人,反而忘掉了国家的事业正一天天地衰败,我私下里为此感到奇怪。”于是田婴就重用田文,让他主持家务,接待宾客。每天都有宾客前来,他的名声传扬到诸侯之间。各国都派人请求薛公田婴将田文立为太子,田婴答应了这件事。田婴死后,谥号为靖郭君。田文果然在薛邑继承了爵位,他就是孟尝君。

【原文】
孟尝君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1]有罪者,皆归孟尝君。孟尝君舍业厚遇之,以故倾天下之士。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后常有侍史[2],主记君所与客语,问亲戚居处。客去,孟尝君已使使存问,献遗[3]其亲戚。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客惭,自刭。士以此多归孟尝君。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注释】
[1] 亡人逃亡在外的人。
[2] 侍史古时侍奉左右、掌管文书的人员。
[3] 献遗奉赠财物。

【译文】
孟尝君在薛邑,招揽各国宾客以及因犯罪而流亡的人,他们都依附于孟尝君门下。孟尝君置办住处优待他们,因为这个缘故,天下的士人都慕名而来。他的食客有几千人,无论出身贵贱,一律跟田文的待遇平等。孟尝君接待宾客坐谈的时候,屏风后面经常有侍从文书,负责记录孟尝君与宾客的谈话内容,询问亲戚的住处。宾客走的时候,孟尝君早已派使者去慰问宾客的亲戚,并赠送礼物给他们。孟尝君曾经招待客人在夜里吃饭,有一个人挡住了灯光。一个门客生气了,认为饭菜不一样,停止吃饭,告辞离去。孟尝君站起来,端着自己的饭莱跟他比较。门客感到羞愧,自刎而死。士人因此有很多人归附孟尝君。孟尝君对前来投奔的门客来者不拒,都很好地招待他们。每个人都认为孟尝君与自己亲近。

【原文】
秦昭王闻其贤,乃先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将入秦,宾客莫欲其行,谏,不听。苏代谓曰:“今旦代从外来,见木[1]人与土禺人相与语。木禺人曰:‘天雨,子将败矣。’土禺人曰:‘我生于土,败则归土。今天雨,流子而行,未知所止息也。’今秦,虎狼之国也,而君欲往,如有不得还,君得无为土禺人所笑乎?”孟尝君乃止。

【注释】
[1] 同“偶”,偶像。

【译文】
秦昭王听说孟尝君贤能,就先派泾阳君到齐国做人质,请求孟尝君到秦国去见他。孟尝君将要去秦国,宾客都不想让他去,劝他,他不听。苏代对他说:“今天早晨我从外边来,见到木偶人和土偶人相互交谈。木偶人说:‘天下雨,你就会被雨水浇毁了。’土偶人说:‘我出生于泥土之中,毁坏了就回归泥土。现在天下雨的话,雨水把你冲走,不知道你会停留在什么地方。’现在秦国就是虎狼一般的国家,可是您却要前往,如果不能回来,您能不被土偶人所耻笑吗?”孟尝君于是不去了。

【原文】
齐愍王二十五年[1],复卒使孟尝君入秦,昭王即以孟尝君为秦相。人或说秦昭王曰:“孟尝君贤,而又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矣。”于是秦昭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孟尝君使人[2]昭王幸姬求解。幸姬曰:“妾愿得君狐白裘。”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入秦献之昭王,更无他裘。孟尝君患之,遍问客,莫能对。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曰:“臣能得狐白裘。”乃夜为狗,以入秦宫[3]中,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秦王幸姬。幸姬为言昭王,昭王释孟尝君。孟尝君得出,即驰去,更封传[4],变名姓以出关。夜半至函谷关。秦昭王后悔出孟尝君,求之已去,即使人驰传[5]逐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6]出。出如食顷[7],秦追果至关,已后孟尝君出,乃还。始孟尝君列此二人于宾客,宾客尽羞之,及孟尝君有秦难,卒此二人拔之。自是之后,客皆服。

【注释】
[1] 二十五年应为二年。
[2] 拜访。
[3] 仓库。
[4] 封传官府发放的过关或投宿驿站的凭证。
[5] 驰传乘传车急行。传车,古代驿站的专用车辆。
[6] 发传出示封传。
[7] 食顷一顿饭的时间,形容时间短。

【译文】
齐愍王二十五年,终于又派孟尝君去秦国,秦昭王就任命孟尝君做秦国的丞相。有人游说秦昭王道:“孟尝君贤能,而且又是齐国宗室,现在做了秦国的丞相,一定是先考虑齐国的利益然后才考虑秦国的利益,这样秦国就危险了。”于是秦昭王就收回了任命。秦昭王将孟尝君囚禁起来,谋划着要杀死他。孟尝君派人到秦昭王宠幸的姬妾那里请求解救。姬妾说:“我想要您的那件白狐皮衣。”当时孟尝君有一件白狐皮衣,价值千金,天下无双,到秦国后他把它献给秦昭王了,再没有第二件皮衣了。孟尝君为此感到忧虑,问遍了所有门客,也没有谁能想出办法。有一个级别很低但是能像狗一样去偷东西的门客,他说:“我能得到那件白狐皮衣。”于是他就在夜里装成一只狗,进入秦国王宫中的仓库里,偷出所献的白狐皮衣来,把它献给秦昭王宠幸的姬妾。姬妾替他向秦昭王说情,秦昭王就释放了孟尝君。孟尝君得以脱身,立即驰马离去,为出函谷关而更换了凭证,改变了姓名。半夜时分到了函谷关。秦昭王后悔放走了孟尝君,派人去寻找他,发现已经走了,立即派人乘传车追赶他。孟尝君到了函谷关,关卡的法令规定鸡叫时才能放行旅客,孟尝君担心追兵赶到,有一个级别很低但是能模仿鸡叫的门客,他让附近的鸡一齐啼叫起来,于是出示凭证出了关。出关大约一顿饭的时间,秦国追兵果然到了函谷关,但是已经落后于孟尝君出关的时间,于是孟尝君等人就回去了。最开始孟尝君收留这两个人做宾客的时候,宾客都为他们感到羞耻,孟尝君在秦国遭难,终于靠这两个人脱险。从此以后,宾客们都对他们信服了。

【原文】
孟尝君过赵,赵平原君客之。赵人闻孟尝君贤,出观之,皆笑曰:“始以薛公为魁然[1]也,今视之,乃眇小[2]丈夫耳。”孟尝君闻之,怒。客与俱者下,斫击杀数百人,遂灭一县以去。

【注释】
[1] 魁然高大魁梧。
[2] 眇小矮小。

【译文】
孟尝君路过赵国,赵国平原君按照宾客的礼仪款待他。赵国人听说孟尝君贤能,出来围观,都笑着说:“开始以为薛公是魁梧的样子,现在看他,竟然不过是一个矮小的汉子罢了。”孟尝君听到这些话,感到愤怒。随他同行的宾客跳下车来,砍杀了几百人,把一个县的人都杀了才离去。

【原文】
齐愍王不自得[1],以其遣孟尝君。孟尝君至,则以为齐相,任政。

【注释】
[1] 不自得内疚,内心不安。

【译文】
齐愍王心中不安,因为是他把孟尝君派到秦国去的。孟尝君回来后,就任命他为齐国的丞相,委以政事。

【原文】
孟尝君怨秦,将以齐为韩、魏攻楚,因与韩、魏攻秦,而借兵食于西周。苏代为西周谓曰:“君以齐为韩、魏攻楚九年,取宛、叶以北以强韩、魏,今复攻秦以益之。韩、魏南无楚忧,西无秦患,则齐危矣。韩、魏必轻齐畏秦,臣为君危之。君不如令敝邑深合于秦,而君无攻,又无借兵食。君临函谷而无攻,令敝邑以君之情谓秦昭王曰‘薛公必不破秦以强韩、魏。其攻秦也,欲王之令楚王割东国以与齐,而秦出楚怀王以为和’。君令敝邑以此惠秦,秦得无破而以东国自免也,秦必欲之。楚王得出,必德齐。齐得东国益强,而薛世世无患矣。秦不大弱,而处三晋之西,三晋必重齐。”薛公曰:“善。”因令韩、魏贺秦,使三国无攻,而不借兵食于西周矣。是时,楚怀王入秦,秦留之,故欲必出之。秦不果出楚怀王。

【译文】
孟尝君怨恨秦国,将要用齐国的力量帮助韩国和魏国攻打楚国,顺势再与韩、魏两国联合攻打秦国,因而向西周借用军粮。苏代替西周对孟尝君说:“您用齐国的力量帮助韩、魏两国攻打楚国九年,夺取了宛、叶两县以北的地区来加强韩、魏两国的实力,现在又要攻打秦国来增加两国的收益。韩、魏两国在南边没有来自楚国的担忧,在西面没有来自秦国的祸患,那么齐国就危险了。韩、魏两国一定轻视齐国而畏惧秦国,我为此替您感到危险。您不如让我国与秦国深入交往,但是您不要发动进攻,也不用借军粮。您兵临函谷关而不进攻,让我国把您的要求对秦王说‘薛公一定不会通过打败秦国来使韩、魏两国变得强大。他攻打秦国的目的,是希望大王让楚王割出东国地区来给齐国,而使秦国释放楚怀王来达成和解’。您让我国用这个办法使秦国获得好处,秦国得以不打败仗,并且因为楚国割让东国地区使本国免受齐军的进攻,秦国一定想这样做。楚王得以被释放,一定感激齐国。齐国得到东国地区就会变得更加强大,而薛邑也可以世代没有忧患了。秦国不会被过度削弱,而且地处原属晋国的韩、赵、魏三国的西边,韩、赵、魏一定倚重齐国。”孟尝君说:“很好。”于是就让韩国和魏国向秦国道贺,让韩、赵、魏三国不要攻打秦国,而齐国也不向西周借用军粮了。当时,楚怀王到秦国去,秦国扣留了他,所以孟尝君一定要让秦国释放他。秦国始终没有释放楚怀王。

【原文】
孟尝君相齐,其舍人魏子为孟尝君收邑入[1],三反而不致一入。孟尝君问之,对曰:“有贤者,窃假与之,以故不致入。”孟尝君怒而退魏子。居数年,人或毁孟尝君于齐王曰:“孟尝君将为乱。”及田甲劫愍王,愍王意疑孟尝君,孟尝君乃奔。魏子所与粟贤者闻之,乃上书言孟尝君不作乱,请以身为盟,遂自刭宫门以明孟尝君。愍王乃惊,而踪迹验问,孟尝君果无反谋,乃复召孟尝君。孟尝君因谢病,归老于薛。愍王许之。

【注释】
[1] 邑入封邑内的租税收入。

【译文】
孟尝君担任齐国的丞相,他的家臣魏子替孟尝君收缴封邑的赋税,往返三次却没有收到一次赋税。孟尝君问他,他回答说:“有个贤能的人,我私下里把税收都给他了,因此没有把钱粮带回来。”孟尝君很生气,斥退了魏子。过了几年,有人在齐愍王面前诋毁孟尝君说:“孟尝君将要作乱。”等到田甲劫持齐愍王,齐愍王怀疑孟尝君,孟尝君于是出逃。接受魏子粮食施舍的那个贤能之人听说了这件事,就上书说孟尝君不会作乱,请求用自己的生命担保,于是在王宫门前自刎而死来证明孟尝君的清白。齐愍王大惊,就派人跟踪调查,发现孟尝君果然没有谋反的迹象,于是再次召回孟尝君。孟尝君借机说自己有病在身,告老回到薛邑。齐愍王批准了他的请求。

【原文】
其后,秦亡将吕礼相齐,欲困苏代。代乃谓孟尝君曰:“周最于齐,至厚也,而齐王逐之,而听亲弗相吕礼者,欲取秦也。齐、秦合,则亲弗与吕礼重矣。有用[1],齐、秦必轻君。君不如急北兵,趋赵以和秦、魏,收周最以厚行,且反齐王之信,又禁天下之变。齐无秦,则天下集齐,亲弗必走,则齐王孰与为其国也!”于是孟尝君从其计,而吕礼嫉害于孟尝君。

【注释】
[1] 有用受到重用。

【译文】
在此之后,秦国流亡的将领吕礼到齐国出任相国之职,想要使苏代陷入困窘之中。苏代就对孟尝君说:“周最对于齐国来说,是忠厚到极点的,然而齐王却驱逐了他,并听从亲弗的建议,任用吕礼为丞相,目的是想取信于秦国。如果齐、秦两国联合,那么亲弗和吕礼就会受到重用了。有了可用之人,齐、秦两国一定会轻视您。您不如赶快派兵北上,攻打赵国来促使秦国和魏国讲和,召回周最,这样既显示了您的厚道,又可以挽回齐王的信誉,还能防止天下的时局发生变乱。齐国没有秦国的挑战,那么天下就会归附齐国,亲弗一定会逃走的,那么齐王还能跟谁来治理国家呢!”于是孟尝君听从苏代的建议,吕礼因此嫉妒并打算加害孟尝君。

【原文】
孟尝君惧,乃[1]秦相穰侯魏冉书曰:“吾闻秦欲以吕礼收齐,齐,天下之强国也,子必轻矣。齐秦相取以临三晋,吕礼必并相矣,是子通齐以重吕礼也。若齐免于天下之兵,其雠子必深矣。子不如劝秦王伐齐。齐破,吾请以所得封子。齐破,秦畏晋之强,秦必重子以取晋。晋国敝于齐而畏秦,晋必重子以取秦。是子破齐以为功,挟晋以为重;是子破齐定封,秦、晋交重子。若齐不破,吕礼复用,子必大穷。”于是穰侯言于秦昭王伐齐,而吕礼亡。

【注释】
[1] 给。

【译文】
孟尝君害怕,于是送信给秦国丞相穰侯魏冉说:“我听说秦国打算借吕礼来结交齐国,齐国,是天下的强国,您一定不能被重视了。齐国和秦国相互联合来对付三晋,吕礼就一定会兼任齐、秦两国的丞相了,这是您联合齐国来提高吕礼的地位。如果齐国躲避了天下的兵祸,吕礼对您的仇恨一定会加深。您不如劝说秦王进攻齐国。齐国被打败,我会请求秦王把所得到的土地封赏给您。齐国被打败,秦国担心三晋强大,秦王一定重用您去交好三晋。三晋曾被齐国挫败并畏惧秦国,三晋一定会重用您来交好秦国。这样您打败齐国创建功勋,又倚仗三晋而受到重用;您打败齐国扩充封地,秦国和三晋就会争相器重您。如果齐国没有被打败,吕礼再次受到重用,您的处境一定会非常窘迫。”于是穰侯建议秦昭王攻打齐国,吕礼就逃跑了。

【原文】
后齐愍王灭宋,益骄,欲去孟尝君。孟尝君恐,乃如魏。魏昭王以为相,西合于秦、赵,与燕共伐破齐。齐愍王亡在莒,遂死焉。齐襄王立,而孟尝君中立于诸侯,无所属。齐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连和[1],复亲薛公。文卒,谥为孟尝君。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绝嗣无后也。

【注释】
[1] 连和交好。

【译文】
后来齐愍王攻灭宋国,变得更加骄横,想要除掉孟尝君。孟尝君感到害怕,就跑到魏国。魏昭王任用他做丞相,向西与秦国和赵国联合,与燕国共同讨伐并打败齐国。齐愍王逃亡到莒县,最后死在了那里。齐襄王即位,而孟尝君在诸侯之间保持中立,不归属于任何一国。齐襄王刚刚即位,畏惧孟尝君,就与他交好,再次亲近薛公。田文死后,谥号为孟尝君。他的儿子们争着继位,然而齐国和魏国共同灭掉了薛邑。孟尝君断绝了子嗣,没有后代了。

【原文】
初,冯驩闻孟尝君好客,蹑蹻[1]而见之。孟尝君曰:“先生远辱,何以教文也?”冯驩曰:“闻君好士,以贫身归于君。”孟尝君置传舍[2]十日,孟尝君问传舍长曰:“客何所为?”答曰:“冯先生甚贫,犹有一剑耳,又蒯缑[3]。弹其剑而歌曰‘长铗jiá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迁之幸舍,食有鱼矣。五日,又问传舍长。答曰:“客复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孟尝君迁之代舍,出入乘舆车矣。五日,孟尝君复问传舍长。舍长答曰:“先生又尝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孟尝君不悦。

【注释】
[1] 蹑蹻穿草鞋行走。
[2] 传舍传舍、幸舍、代舍是上、中、下三等客舍的名称。
[3] 蒯缑用草绳缠结剑柄。

【译文】
当初,冯驩听说孟尝君喜好结交宾客,就穿着草鞋来见他。孟尝君问:“先生远道前来,有什么要指教我的吗?”冯驩说:“听说您好客,因为我太穷了就来投奔您。”孟尝君把他安排在下等客舍十天,孟尝君问舍长说:“客人都做了那些事?”舍长回答说:“冯先生很穷,好像只有一把剑而已,又用草绳系着剑柄。他敲打着那把剑唱道‘长剑回去吧,吃饭没有鱼’。”孟尝君把他迁到中等客舍居住,使他吃饭有鱼。过了五天,孟尝君又问舍长。舍长回答说:“客人又敲打着剑唱道‘长剑回去吧,出行没有车’。”孟尝君把他迁到上等客舍,使他出入乘坐马车。又过了五天,孟尝君又问舍长。舍长回答说:“先生又曾敲打着剑唱道‘长剑回去吧,没办法养家’。”孟尝君不高兴了。

【原文】
居期年,冯驩无所言。孟尝君时相齐,封万户于薛。其食客三千人。邑入不足以奉客,使人出钱于薛。岁余不入,贷钱者多不能与其息,客奉将不给。孟尝君忧之,问左右:“何人可使收债于薛者?”传舍长曰:“代舍客冯公形容状貌甚辩,长者,无他伎能[1],宜可令收债。”孟尝君乃进冯驩而请之曰:“宾客不知文不肖,幸临文者三千余人,邑入不足以奉宾客,故出息钱于薛。薛岁不入,民颇不与其息。今客食恐不给,愿先生责之。”冯驩曰:“诺。”辞行,至薛,召取孟尝君钱者皆会,得息钱十万。乃多酿酒,买肥牛,召诸取钱者,能与息者皆来,不能与息者亦来,皆持取钱之券书合之。齐为会,日杀牛置酒。酒酣,乃持券如前合之,能与息者,与为期;贫不能与息者,取其券而烧之。曰:“孟尝君所以贷钱者,为民之无者以为本业也;所以求息者,为无以奉客也。今富给者以要期,贫穷者燔fán券书以捐之。诸君强饮食。有君如此,岂可负哉!”坐者皆起,再拜。

【注释】
[1] 伎能技能。伎,同“技”。

【译文】
过了一年,冯驩没有再说什么。孟尝君当时在齐国担任相国,在薛邑受封一万户。他的食客有三千人,封邑的收入不够用来供养门客,就派人到薛邑放债。一年多了也没有收回债款,借债的人大多不能还给他利息,门客的供养将要不够用了。孟尝君为此感到担忧,问左右侍从:“什么人可以派去收回薛邑的债款?”客舍的舍长说:“住在上等客舍的客人冯先生从外表看,能说会道,比较年长,没有别的技能,可以让他去收债。”孟尝君就让冯驩进来,向他请教说:“宾客不知道我不贤能,光临我门下的有三千多人,封邑的收入不够用来供养宾客,所以在薛邑放债赚取利息。薛邑这一年没什么收入,民众不太愿意偿还利息。现在门客的饮食恐怕不足以供应,希望先生去催促他们还债。”冯驩说:“好的。”冯驩辞行,到了薛邑,就召集向孟尝君借钱的人都来开会,收到利息十万钱。他就多酿酒,买了头肥牛,召集借钱的人,能还利息的都来,不能还利息的也来,都拿着借钱的债券来验证。人到齐后开会,当天杀牛摆酒。酒喝得正酣的时候,他拿着债券到大家面前验证,能还利息的,就约定期限;因为贫穷不能还利息的,就把他们的债券拿来烧掉。冯驩说:“孟尝君借钱给大家的原因,是为了让没有钱的民众能够用这些钱维持生计;要求偿还利息的原因,是由于自己没有办法供养门客了。现在富裕的约定还债期限,贫穷的烧掉债券废除债务。各位请尽情吃喝。有这样的君主,怎么能够辜负他啊!”在坐的人都起身,拜了两拜。

【原文】
孟尝君闻冯驩烧券quàn书,怒而使使召驩。驩至,孟尝君曰:“文食客三千人,故贷钱于薛。文奉邑少,而民尚多不以时与其息,客食恐不足,故请先生收责之。闻先生得钱,即以多具牛酒而烧券书,何?”冯驩曰:“然。不多具牛酒即不能毕会,无以知其有余不足。有余者,为要期。不足者,虽守而责之十年,息愈多,急,即以逃亡自捐之。若急,终无以偿,上则为君好利不爱士民,下则有离上抵负[1]之名,非所以厉士民彰君声也。焚无用虚债之券,捐不可得之虚计,令薛民亲君而彰君之善声也,君有何疑焉!”孟尝君乃拊手而谢之。

【注释】
[1] 抵负抵赖拖欠,赖债。

【译文】
孟尝君听说冯驩烧掉债券,生气地派使者去召回冯驩。冯驩到了,孟尝君说:“我有食客三千人,所以在薛邑放债。我的封邑收入少,而且民众大多不能按时偿还利息,门客的饮食可能无法保证,因此请先生去催促他们还债。我听说先生得到钱之后,就用来准备了很多牛肉和酒水,并且烧掉了债券,为什么?”冯驩说:“是的。不准备很多牛肉和酒水,就不可能把人都召来开会,更无法知道他们哪些人经济宽裕哪些人手头紧。经济宽裕的人,跟他们约定期限。手头紧的人,即使守着他们催促十年,也只能让利息越积越多,催逼得急了,他们就会通过逃亡来免除债务。如果太急,他们最终也无法偿还,对上就会认为您贪图小利不爱士民,对下则百姓弃君赖债的名声,这不是用来勉励士人和民众、彰显您声望的办法。烧掉没有用的债券,放弃不可得的虚帐,让薛邑的民众亲近您,并彰显您的好名声,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孟尝君于是拍手感谢他。

【原文】
齐王惑于秦、楚之毁,以为孟尝君名高其主而擅齐国之权,遂废孟尝君。诸客见孟尝君废,皆去。冯驩曰:“借臣车一乘,可以入秦者,必令君重于国而奉邑益广,可乎?”孟尝君乃约车币而遣之。冯驩乃西说秦王曰:“天下之游士冯轼结靷[1]西入秦者,无不欲强秦而弱齐;凭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强齐而弱秦。此雄雌之国也,势不两立为雄,雄者得天下矣。”秦王[2]而问之曰:“何以使秦无为雌而可?”冯驩曰:“王亦知齐之废孟尝君乎?”秦王曰:“闻之。”冯驩曰:“使齐重于天下者,孟尝君也。今齐王以毁废之,其心怨,必背齐;背齐入秦,则齐国之情,人事之诚,尽委之秦,齐地可得也,岂直为雄也!君急使使载币阴迎孟尝君,不可失时也。如有齐觉悟,复用孟尝君,则雌雄之所在未可知也。”秦王大悦,乃遣车十乘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冯驩辞以先行,至齐,说齐王曰:“天下之游士凭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强齐而弱秦者;凭轼结靷西入秦者,无不欲强秦而弱齐者。夫秦齐雄雌之国,秦强则齐弱矣,此势不两雄。今臣窃闻秦遣使车十乘载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孟尝君不西则已,西入相秦则天下归之,秦为雄而齐为雌,雌则临淄、即墨危矣。王何不先秦使之未到,复孟尝君,而益与之邑以谢之?孟尝君必喜而受之。秦虽强国,岂可以请人相而迎之哉!折秦之谋,而绝其霸强之略。”齐王曰:“善。”乃使人至境候秦使。秦使车适入齐境,使还驰告之,王召孟尝君而复其相位,而与其故邑之地,又益以千户。秦之使者闻孟尝君复相齐,还车而去矣。

【注释】
[1] 冯轼结靷谓驾车奔走。冯,通“凭”。靷,引车前行的皮带。
[2] 上身挺直长跪。

【译文】
秦国和楚国诋毁孟尝君,说孟尝君的声望高于他的君主,并且独揽齐国的大权,齐愍王受到迷惑,于是罢免了孟尝君。众门客见到孟尝君被罢免,都离开了。冯驩说:“借给我一辆车,让我前往秦国,我一定会让您在国内受到重视,而且封邑得以扩大,可以吗?”孟尝君于是准备车子和礼物,派冯驩去秦国。冯驩就西行游说秦昭王道:“天下的游说之士驾车西行来到秦国的,没有人不想使秦国强大,而使齐国衰弱;驾车东行前往齐国的,没有人不想使齐国强大而使秦国衰弱。这是两个不分上下的国家,就形势看来,是不可能并立称雄的,称雄的就可以统一天下了。”秦昭王起身长跪问他说:“怎么做能使秦国立于不败之地呢?”冯驩说:“大王也知道齐国罢免孟尝君的事情了吧?”秦昭王说:“听说了。”冯驩说:“使齐国受到天下重视的人是孟尝君。现在齐王因为谗言就罢免了他,他心里有怨恨,一定会背弃齐国;如果他背弃齐国来到秦国,那么他一定会把齐国的实情、人际关系的内幕全部告诉秦国,齐国的土地就可以得到了,何止是称雄啊!您赶快派人装载着礼物暗地里迎接孟尝君,不可以错过时机。如果齐王醒悟了,再次重用孟尝君,那么胜败属于谁就不能预料了。”秦昭王非常高兴,于是派出十辆马车载着百镒黄金来迎接孟尝君。冯驩辞别秦昭王先走了,到了齐国,游说齐愍王道:“天下的游说之士驾车东行来到齐国的,没有人不想使齐国强大,而使秦国衰弱;驾车西行前往秦国的,没有人不想秦国强大,而齐国衰弱。秦国和齐国是不分上下的国家,如果秦国变强了那么齐国就变弱了,这种形势注定两国不能并立称雄。现在我私下里听说秦国派使者用十辆马车载着百镒黄金来迎接孟尝君。孟尝君不西行就算了,如果西行担任秦国的丞相,那么天下就会归于秦国,秦国称雄,而齐国居其下,这样一来,临菑和即墨就危险了。大王为什么不抢在秦国使者到来之前,重新起用孟尝君,并且扩充他的封地,向他表示歉意呢?这样孟尝君一定会高兴地接受。秦国虽然是一个强国,怎么会聘请别国的人做丞相并来迎接他呢!挫败秦国的阴谋,从而断绝它称霸的策略。”齐愍王说:“很好。”于是派人到边境等候秦国的使者。秦国使者的马车刚进入齐国境内,使者就快马回报,齐愍王召见孟尝君,并恢复了他的相国之位,把他原来封邑还给他,还增加一千户。秦国的使者听说孟尝君再次担任齐国的丞相,就驾车回去了。

【原文】
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后召而复之,冯驩迎之。未到,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驩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冯驩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吐司,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1]市朝[2]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孟尝君再拜曰:“敬从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注释】
[1] 同“趋”。
[2] 市朝偏指“市”,谓市集,市场。

【译文】
自从齐愍王罢免孟尝君以后,众门客都离去了。后来齐愍王召见孟尝君,恢复了他的官职,冯驩来迎接他。还没到达府第,孟尝君长叹说:“我一向喜好结交宾客,对待宾客不敢有半点差错,食客有三千多人,先生是知道的。门客看见我被罢免,都背弃我而离去,没有回头看我一眼。现在仰赖先生得以恢复官职,门客又有什么脸面再来见我呢?如果有再来见我的,我一定朝他脸上吐唾沫,狠狠地羞辱他。”冯驩挽着缰绳下车跪拜,孟尝君下车扶起他,说:“先生在替门客道歉吗?”冯驩说:“不是替门客道歉,是为您说错的话。万物都有各自的结果,事情有固定的规律,您明白了吗?”孟尝君说:“在下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冯驩说:“活着的东西一定有死亡的时候,这就是万物各自的结果;富贵的人有很多门客,贫贱的人很少有朋友,这就是事情固有的规律。您难道没见过那些赶集的人吗?天一亮,侧身夺门冲进市场;傍晚以后,经过市场的人甩着胳膊离开,都不回头看一眼。他们不是喜欢早晨而讨厌傍晚,而是所期待的物品已经不在那里了。现在您失去相位,宾客都离去了,不值得因此埋怨士人并白白地断绝宾客的门路。希望您像以前一样对待他们。”孟尝君拜了两拜说:“我恭敬地听从教诲。听到先生的话,怎么敢不接受教导呢。”

【原文】
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1]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

【注释】
[1] 奸人好触犯法纪的人。奸,干,犯。

【译文】
太史公说:我曾经路过薛邑,那里的市井小民大多是些残暴的少年,跟邹国和鲁国的儒雅民风不一样。我询问其中的原因,他们说:“孟尝君招揽天下游侠,而作乱犯法的人随着来到薛邑的大概有六万多家。”世间传闻孟尝君喜好结交宾客而沾沾自喜,看来是名不虚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