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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陈丞相平者,阳武户牖乡人也。少时家贫,好读书,有田三十亩,独与兄伯居。伯常耕田,[1]平使游学[2]。平为人长大美色。人或谓陈平曰:“贫何食而肥若是?”其嫂[3]平之不[4]家生产,曰:“亦食糠核[5]耳。有叔如此,不如无有。”伯闻之,逐其妇而弃之。

【注释】
[1] 听任。
[2] 游学外出求学。
[3] 讨厌。
[4] 治。
[5] 糠核指粗劣的食物。核,同“籺”,米麦的碎屑。

【译文】
汉朝丞相陈平,是阳武县户牖乡人。陈平少年时期家境贫寒,但是非常喜欢读书,家里有田地三十亩,他单独与哥哥陈伯住在一起。哥哥陈伯平时下地耕田,听任陈平外出求学。陈平长得又高又大,仪表堂堂。有人问陈平:“你家那么贫穷,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竟然胖成这样?”陈平的嫂子对他不顾家庭、不事生产的做法耿耿于怀,说道:“也不过是吃一些糠里的粗屑罢了。有个这样的小叔子,倒不如没有。”陈伯听到这样的话,就把妻子赶出家门休弃了。

【原文】
及平长,可娶妻,富人莫肯与者,贫者平亦耻之。久之,户牖yǒu富人有张负,张负女孙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平欲得之。邑中有丧,平贫,侍丧,以先往后罢为助。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后去。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1],以弊席为门,然门外多有长者车辙。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张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奈何予女乎?”负曰:“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卒与女。为平贫,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负诫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平既娶张氏女,赍用[2]益饶,游道日广。

【注释】
[1] 负郭穷巷比喻家居僻陋,出身贫寒。负郭,背靠外城。穷巷,简陋的小巷。
[2] 赍用资用。赍,通“资”。

【译文】
到了陈平长成大人,可以娶妻的时候,富裕人家没有肯把女儿嫁给他的,而迎娶穷人家的女儿,陈平也觉得羞耻。过了很长时间,户牖乡有个富人张负,他的孙女嫁过五次,每个丈夫都死了,再没有人敢娶她为妻。陈平却很想娶她。乡里中有丧事,陈平由于家境贫寒,所以在帮助人家料理丧事的时候,总是早去晚归。张负在丧家见到陈平,对身躯伟岸的他格外垂青,陈平也由于这个原因很晚才离开。张负跟随陈平来到他家中,他家就住在靠着外城墙的偏僻巷子里,把破席子当作门,可是门外却有很多贵人马车留下的车辙。张负回去以后,对儿子张仲说:“我想将孙女嫁给陈平。”张仲说:“陈平非常贫穷,又不从事生产活动,全县的人都嘲笑他平时的所作所为,您为什么偏偏要把孙女嫁给他呢?”张负说:“像陈平这样相貌堂堂的人哪里会一直贫贱下去呢?”他最终还是把孙女嫁给了陈平。由于陈平家里穷困,因此张负借给他钱行聘礼,还送给他购买酒肉的钱,以便将妻子娶回家。张负告诫自己的孙女说:“你不要因为陈平家贫而不恭谨地侍奉人家。你侍奉他的哥哥陈伯就像侍奉你父亲一样,侍奉嫂子就像侍奉你母亲一样。”陈平自从娶了张家的女儿之后,生活日渐宽裕,交游的范围也日益广泛。

【原文】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译文】
乡里祭祀社神,陈平担负起分割祭肉的工作,他把肉分得十分均匀。乡里的父老们都说:“好,陈家小伙子主刀分肉真是公平!”陈平说:“唉,假如让我治理天下,我也会像分割这些祭肉一样公平!”

【原文】
陈涉起而王陈,使周市略定魏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于临济。陈平固已前[1]其兄伯,从少年往事魏王咎于临济。魏王以为太仆。说魏王不听,人或谗之,陈平亡去。

【注释】
[1] 辞别。

【译文】
陈涉起义之后在陈县称王,命周市率兵平定魏地,将魏咎立为魏王,与秦军在临济地区交战。陈平在此之前就已经与哥哥陈伯告别,跟着一些年轻人前往临济投效魏王。魏王任命陈平为太仆。陈平曾向魏王献言献策,可是魏王不听,有人谗害他,他只好逃走。

【原文】
久之,项羽略地至河上,陈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平爵卿。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击降殷王而还。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镒。居无何[1],汉王攻下殷。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陈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渡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中当有金玉宝器,目之,欲杀平。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2]。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注释】
[1] 无何不久,很短时间之后。
[2] 刺船撑船。

【译文】
过了很长时间,项羽攻城略地来到了黄河边,陈平便去投靠项羽,跟随他的队伍入关击败秦军,项羽赐给他卿一级的爵位。项羽东归至彭城,自称楚霸王,汉王回师平定三秦,统兵东进,殷王司马卬背叛了楚国。于是,项羽封陈平为信武君,命他统率魏王咎留在楚国的部队前去平叛,陈平击败殷王,将其降服之后就返回了。项王派遣项悍任命陈平为都尉,赐给他黄金二十镒。不久之后,汉王攻占了殷地。项王大怒,想要杀掉平定殷地叛乱的将官。陈平担心自己被杀,就将项羽赐给他的黄金、印绶封存起来,派人送还项王,然后便一个人带剑从小路逃走。在渡过黄河的时候,船夫看他是一个独行的伟岸的美男子,便怀疑他是逃亡的将军,认为他腰中会有金玉珍宝,眼睛就紧紧地盯着他,想要把他杀掉。陈平心中惧怕,便将衣服解开,赤裸上身帮船夫撑船。船夫看到他一无所有,便打消了杀人劫财的念头。

【原文】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是时万石君奋为汉王中涓[1],受平谒,入见平。平等七人俱进,赐食。王曰:“罢,就舍矣。”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是日乃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诸将尽[2],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军长者!”汉王闻之,愈益幸平。遂与东伐项王。至彭城,为楚所败。引而还,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于韩王信,军广武。

【注释】
[1] 中涓职官名,古代帝王的侍从官。
[2] 喧哗。

【译文】
陈平于是来到修武,归降汉军,并通过魏无知的请求而得以面见汉王,汉王便将他召进帐中。当时,万石君石奋担任汉王的中涓,他接受陈平进谒,便引导陈平晋见汉王。陈平等七人一同面见汉王,汉王赏给他们酒食。汉王说:“各位吃完了,就到客舍休息去吧。”陈平说:“我是为要事而来,我所要讲的话不能过了今天。”于是,汉王便与陈平交谈,并且非常喜欢他,问道:“你在楚军的时候担任何等职务?”陈平答道:“做都尉。”汉王当天便任命陈平为都尉,让他做参乘,担任护军一职。众将官听此消息后一片哗然,说:“大王当天得到一名楚国的逃兵,尚且不知道他的本领高低,就与他同乘一辆车,而且让他监管军中的老将!”汉王听到这些话以后,愈发宠信陈平了。于是汉王与陈平一同向东攻打项王。汉军到达彭城之后,被楚军打败。汉王率军撤回,一路上收集散兵到达荥阳,任命陈平为亚将,隶属于韩王信,率军驻扎在广武。

【原文】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复乱臣也,愿王察之。”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处于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且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诚臣计划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1]。”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言。

【注释】
[1] 请骸骨请求辞职的委婉说法。

【译文】
绛侯、灌婴等人都进谗言害陈平说:“陈平虽然是个健美的男子,但也不过像帽子上用于装饰的玉石罢了,他未必有什么奇才大略。我们还听说陈平当初在家时曾与嫂子私通;投效魏王咎却没有容身之地,便逃亡归附楚国;归顺楚王以后又不相合,便再次逃亡归附汉王。如今大王器重他,封他为高官,让他做护军来监督军队。我们听说,陈平接受众将领的钱财,谁给钱多就能得到好职位,谁给钱少就只能得到较差的职位。陈平这个人,是个反复无常的乱臣贼子,希望大王能够明察。”汉王开始怀疑陈平,于是召来魏无知进行责问。魏无知说:“微臣所说的是才能;而陛下所问的则是品行。现在,即便有尾生、孝己那样的品行,而无益于战争的胜负,陛下何必重用这些人呢?楚汉双方正处于对峙之中,我举荐善于出奇谋的人才,只考虑他的谋略能否对国家有利罢了。至于跟嫂子私通、接受将领钱财之事,又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汉王又把陈平召来责备说:“先生原来侍奉魏王而不合意,于是转而投奔楚王,到了楚国又不合意,现在又追随我,讲信义的人原来是如此三心二意的吗?”陈平答道:“我为魏王做事,可是他不能采纳我的计策,因此我离开他去投奔项王。项王不信任外人,他所宠信的,不是宗族之人就是妻家兄弟,即使有奇才也不能任用,我因此离开了楚王。我听说汉王善于任用贤才,因此前来归顺大王。我来的时候孑然一身,如果不接受将官的钱财就没有办事的经费。假如我的谋略有值得采纳的,就希望大王使用;如果没有什么值得采纳的,那些钱财都还在,请让我封存以后送到官府,并请大王同意我辞官。”汉王于是向陈平道歉,重重地赏赐了他,还任命他为护军中尉,监督所有将领。众将官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原文】
其后,楚急攻,绝汉甬道,围汉王于荥阳城。久之,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以和。项王不听。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于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眛、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译文】
此后,楚军加紧进攻,切断了汉军运送粮草的信道,将汉王围困在荥阳城内。时间一长,汉王感到忧虑,于是请求割让荥阳以西的土地与楚军议和。项王没有答应。汉王对陈平说:“如今天下大乱,何时才能安定下来呢?”陈平说:“项王这个人,对人恭敬、怜爱,廉洁好礼的士人大多归附于他。可是到了论功行赏、授爵封邑的时候,他却非常吝啬,那些士人也因此不再真心归附他。如今大王言行傲慢且不注意礼仪,廉洁忠贞之士人自然不来效力,但是大王舍得赏给有功者以官爵、食邑,所以那些不顾廉节、贪图名利的无耻之人大多也来归附汉王。假如你们各自能够摒弃双方的短处,汲取双方的长处,那么只须招一招手,天下便可安定下来了。然而,大王喜欢随便侮辱人,得不到廉节之士。不过楚军也有可以扰乱的地方,项王身边刚直不阿的臣子如亚父范增、钟离眛、龙且、周殷等,只不过几个人罢了。大王如果能够拿出几万斤黄金,实施反间计,离间楚国君臣的关系,令他们彼此猜疑,项王好猜忌,容易听信谗言,这样一来楚国内部必然会自相残杀。汉王趁此机会出兵进攻,必然会将楚军击败。”汉王认为陈平说得很对,就拿出黄金四万斤给陈平,任由他调配,从不过问开支情况。

【原文】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眛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眛等。项王既疑之,使使至汉。汉王为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详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归!”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去。遂入关,收散兵复东。

【译文】
陈平使用大量黄金在楚军之中施行反间计,宣扬钟离眛等将领为项王领兵作战,功勋卓著,但最终没有割地封王,他们打算与汉王联合,消灭项羽并瓜分他的土地,然后各自称王。项羽果然有了疑心,不再信任钟离眛等人。项王既然已经对钟离眛等人有所怀疑,便派遣使臣前往汉王处探听虚实。汉王命人准备太牢的馔具,听说楚国使者到了便命人运进来。汉王来与使者见面,故作吃惊地说道:“我原本以为是亚父派来的使者,没想到是项王的使者!”于是他又命人把菜肴端下去,换上一些粗劣的饭菜给来使吃。使者回去以后,把情况详尽地报告给项王。项王果然对亚父大为怀疑。亚父本想迅速攻下荥阳城,可是由于项王对他不再信任,不肯听从他的建议。亚父听说项王对他起了疑心,便生气地说道:“天下大事基本上已成定局了,大王您自己干吧!希望您恩准我辞官返回故里!”亚父回乡,还没有走到彭城,就因为背上毒疮发作而去世了。陈平于是在夜间派遣两千名女子从荥阳东门出城,楚军发现后便去追击她们,陈平就与汉王一起连夜从荥阳西城门逃走。汉王随即进入关中,收集散兵再度向东进发。

【原文】
其明年,淮阴侯破齐,自立为齐王,使使言之汉王。汉王大怒而骂,陈平[1]汉王。汉王亦悟,乃厚遇齐使,使张子房卒立信为齐王。封平以户牖乡。用其奇计策,卒灭楚。常以护军中尉从定燕王臧荼。

【注释】
[1] 用脚踩。

【译文】
到了第二年,淮阴侯韩信击败齐国,自立为齐王,并派遣使臣向汉王禀报此事。汉王闻讯后怒骂韩信,陈平暗地里踩了他的脚。汉王此时也恍然大悟,于是用厚礼款待齐国来使,并派张良立即封韩信为齐王。汉王将户牖乡封给陈平。后来又采用陈平的奇谋妙计,终于灭掉楚国。陈平又以护军中尉的身份跟随汉王一道平定了燕王臧荼的叛乱。

【原文】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高帝默然。问陈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上具告之。陈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有知之者乎?”曰:“未有。”曰:“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陛下[1]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高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行未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高帝豫具武士,见信至,即执缚之,载后车。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高帝顾谓信曰:“若毋声!而反,明矣!”武士反接之[2]。遂会诸侯于陈,尽定楚地。还至雒阳,赦信以为淮阴侯,而与功臣剖符定封。

【注释】
[1] 且,姑且。
[2] 反接之反绑双手。

【译文】
汉六年(前201年),有人上书告发楚王韩信图谋造反。高帝向众将领询问对策,众将说:“尽快发兵把这小子活埋算了。”高帝听后沉默不语。高帝又问陈平,陈平再三推辞,反问道:“诸位将领都说了什么?”皇上把众将领的话详细地告诉给他。陈平问道:“那个人上书告发韩信谋反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皇上说:“没有。”陈平问:“韩信本人知道吗?”皇上说:“不知道。”陈平又问:“陛下的精兵与楚军相比谁更强大?”高帝说:“比不上他们。”陈平接着问:“在陛下的众将领当中,谁的用兵本领能超过韩信?”皇上说:“没有人能比得上他。”陈平说:“眼下陛下的军队不如楚军精锐,将领的能力也比不上韩信,如果现在发兵攻打他,就等于是促使他尽快起兵反叛,我私下觉得陛下这样做十分危险。”皇上问:“那应该如何处理此事呢?”陈平说:“古时候天子总要到各地巡视,与诸侯会面。南方有个云梦泽,陛下姑且可以假装巡游云梦泽,在陈县会见各路诸侯。陈县位于楚国的西部,韩信听说天子怀着善意外出巡游,必然认为平安无事,因此会到郊外拜见陛下。在他前来拜见之时,陛下就可以乘机将他逮捕,这是只需一位力士就能够做到的事。”皇上认为这个计策很好,便派使臣告知诸侯到陈县会面,说“我将向南巡游云梦”。皇上随即便出发了。皇上还未到达陈县,楚王韩信果然在通往郊外的道路上迎接圣驾。高帝事先安排的武士看见韩信来了,立刻把他抓住并捆绑起来,装在后面的车中。韩信呼喊道:“如今天下已经平定,我原本就应当被烹杀!”高帝回过头来对韩信说道:“你不要叫喊!你谋反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武士将韩信的双手反绑起来。随后,高帝在陈县与诸侯会面,彻底平定了楚地之乱。高帝回到雒阳,将韩信赦免,但降为淮阴侯,然后与功臣们剖符确定封赏。

【原文】
于是与平剖符,世世勿绝,为户牖侯。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谋计,战胜克敌,非功而何?”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乃复赏魏无知。其明年,以护军中尉从攻反者韩王信于代。卒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不得食。高帝用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1],围以得开。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

【注释】
[1] 阏氏汉时对匈奴单于正妻的称呼。

【译文】
高帝于是与陈平剖分符信,要陈家世代相传永不断绝,封为户牖侯。陈平推辞道:“这并非我的功劳。”皇上说:“我是采纳了先生的计策才得以克敌制胜,这不是你的功劳又是什么呢?”陈平说:“如果不是魏无知引见,我又怎能入朝为官呢?”皇上说:“像你这样,真可谓不忘本。”于是又重赏魏无知。次年,陈平以护军中尉的身份跟随高帝在代地攻打叛臣韩王信。汉军仓促到达平城,结果被匈奴军队包围,一连七日没吃上饭。高帝采纳陈平的妙计,派遣使者跟单于阏氏取得联系,才得以解除包围。高帝逃脱以后,陈平所献之计一直被严格保密,世人都不知道高帝突围的内幕。

【原文】
高帝南过曲逆,上其城,望见其屋室甚大,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雒阳与是耳。”顾问御史曰:“曲逆户口几何?”对曰:“始秦时三万余户,间者兵数起,多亡匿,今见五千户。”于是乃诏御史,更以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除前所食户牖。

【译文】
高帝南归途经曲逆县,来到城楼之上,看到县城里的住房十分宽大,说:“好壮观的县城!我走遍天下,只见过雒阳城与这个县是这个样子。”他转过头来问御史:“曲逆的户口有多少?”御史答道:“早在秦朝的时候有三万多户,到了秦汉之间战乱频繁,人们大多逃亡藏匿,现在仅存五千户。”于是高帝诏令御史,将陈平改封为曲逆侯,全县都作为他的食邑,同时取消之前所封的户牖乡的食邑。

【原文】
其后常以护军中尉从攻陈豨及黥布。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也。

【译文】
自此以后,陈平又曾以护军中尉的身份跟随高帝征讨陈豨和黥布。他一共出过六次奇谋,每一次献计都会增加封邑,一共增加了六次。他的奇谋妙计有的十分隐秘,世间无人知晓。

【原文】
高帝从破布军还,病创,徐行至长安。燕王卢绾反,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攻之。既行,人有短恶哙者。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冀我死也。”用陈平谋而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1]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吕后弟吕媭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注释】
[1] 驰传驾驭驿站的马车。

【译文】
高帝率领讨伐黥布的军队胜利归来,由于伤病原因,缓慢地回到都城长安。燕王卢绾谋反,皇帝派樊哙以相国的身份率军前去讨伐。大军已经出发,这时有人进谗言陷害樊哙。高帝大怒道:“樊哙看到我生病,就盼望着我快死。”高帝采纳陈平的计策,把绛侯周勃召到床前接受诏命,说道:“陈平立刻驾传车载着周勃代替樊哙领兵作战,陈平到达军中马上将樊哙斩首!”二人领命以后,便乘坐传车快速前进,车还没有到达军营,二人便在路上商议:“樊哙是皇上的老朋友,战功卓著,而且他又是吕后妹妹吕媭的丈夫,与皇上有亲戚关系并且地位尊贵,皇上由于一时愤怒而想杀掉他,恐怕日后会后悔。我们宁可把他囚禁起来交给皇上,由皇上亲自诛杀他。”于是,他们还没有到达军中,就建造起土坛,凭借高帝的符节召见樊哙。樊哙接受了诏令,当即被反绑双手装入囚车,送至长安,然后让绛侯周勃代替樊哙的职位,统率军队去平定燕国反叛的各县。

【原文】
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太后及吕媭xū谗怒,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甚哀,因奏事丧前。吕太后哀之,曰:“君劳,出休矣。”平畏谗之就,因固请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曰:“傅教孝惠。”是后吕媭谗乃不得行。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译文】
陈平在返回的路上得知高帝驾崩的消息,他畏惧吕太后,担心吕媭进谗言,于是乘传车急速先行。在路上,陈平遇到朝廷派来的使臣,诏令他和灌婴驻守荥阳。陈平接受了诏命,立刻再次驱车赶到宫中,他哭得十分悲痛,并借此机会在高帝灵前奏报受帝诏出使的经过。吕太后十分哀怜陈平,说:“您辛苦了,快出去休息吧。”陈平担心谗言加身,因此坚决要求在宫中宿卫。吕太后便任命他为郎中令,说道:“请好好教导孝惠帝。”从这以后,吕媭的谗言就行不通了。樊哙刚被押到长安,就立即被赦免并恢复了爵邑。

【原文】
孝惠帝六年,相国曹参卒,以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译文】
孝惠帝六年(前189年),相国曹参去世,朝廷任命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任命陈平为左丞相。

【原文】
王陵者,故沛人,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陵少文,任气,好直言。及高祖起沛,入至咸阳,陵亦自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及汉王之还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向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为老妾[1]语陵,谨事汉王。汉王,长者也,无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剑[2]而死。项王怒,烹陵母。陵卒从汉王定天下。以善雍齿,雍齿,高帝之仇,而陵本无意从高帝,以故晚封,为安国侯。

【注释】
[1] 老妾旧时年老的妇人对自己的谦称。
[2] 伏剑以剑自刎。

【译文】
王陵,本是沛县人,起初曾是县里的豪强,当初高祖皇帝地位卑微的时候,用侍奉兄长的礼节对待王陵。王陵没有什么文才,为人意气用事,喜欢直言。当高祖在沛县起兵,攻入咸阳的时候,王陵自己也聚集了党徒数千人,驻扎在南阳,不肯追随沛公。直到汉王回师攻打项籍时,王陵才率军归附汉王。项羽把王陵的母亲抓来,安置在军营之中,当王陵派使者来看她时,项羽就让她向东而坐,想以此来招降王陵。王陵的母亲私自送别来使,哭泣道:“请替我转告王陵,一定要恭谨地侍奉汉王。汉王,是一位显贵的尊者,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而对汉王怀有二心。我以一死送别使者。”于是王陵的母亲拔剑自刎。项王大怒,烹煮了她的尸体。王陵终于随汉王一道平定了天下。王陵与雍齿关系很好,而雍齿是高帝的仇人,再加上王陵原本就无意追随高帝,因此他受封较晚,被封为安国侯。

【原文】
安国侯既为右丞相,二岁,孝惠帝崩。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王陵,王陵曰:“不可。”问陈平,陈平曰:“可。”吕太后怒,乃详迁陵为帝太傅,实不用陵。陵怒,谢疾免,杜门竟不朝请[1],七年而卒。

【注释】
[1] 朝请汉律,诸侯春天朝见皇帝叫朝,秋天朝见皇帝叫请。这里泛指朝见皇帝。

【译文】
安国侯当上右丞相之后只过了两年,汉孝惠帝便驾崩了。高后打算封吕氏子弟为王,便以此向王陵询问,王陵回答说:“不可以。”问陈平,陈平则说:“可以。”吕太后十分生气,便假意提拔王陵为皇帝的太傅,其实是不想重用他。王陵生气了,以生病为由辞谢,闭门不出,竟然不上朝拜见皇帝,这样过了七年便去世了。

【原文】
陵之免丞相,吕太后乃徙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左丞相不治,常给事于中。

【译文】
王陵被免去丞相一职之后,吕太后便升迁陈平为右丞相,让辟阳侯审食其担任左丞相。左丞相不设立办公场所,常在宫里处理政务。

【原文】
食其亦沛人。汉王之败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其后从破项籍为侯,幸于吕太后。及为相,居中,百官皆因决事。

【译文】
审食其也是沛县人。当初汉王在彭城以西战败时,楚军抓住太上皇和吕后作为人质,审食其便以家臣的身份服侍吕后。后来,审食其跟随高帝打败项羽,被封为侯爵,受到吕太后的宠幸。等到他当上左丞相以后,住在宫中,朝野百官都要通过他来决断国家大事。

【原文】
吕媭常以前陈平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曰:“陈平为相非治事,日饮醇酒,戏妇女。”陈平闻,日益甚。吕太后闻之,私独喜。面质吕媭于陈平曰:“鄙语曰‘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无畏吕媭之谗也。”

【译文】
吕媭时常因为当初陈平为高帝出主意逮捕樊哙而多次进谗言说:“陈平担任丞相却不处理政事,每天喝美酒,玩弄妇女。”陈平听到这些话以后,饮酒玩乐的程度日胜一日。吕太后听说以后,暗自高兴。她当着吕媭的面对陈平说:“俗话说‘小儿和妇人的话不可信’,现在只看你对我怎么样了。不必害怕吕媭说你的坏话。”

【原文】
吕太后立诸吕为王,陈平伪听之。及吕太后崩,平与太尉勃合谋,卒诛诸吕,立孝文皇帝,陈平本谋[1]也。审食其免相。

【注释】
[1] 本谋主谋。

【译文】
吕太后立吕氏宗族的人为王,陈平假意听从。等到吕太后去世以后,陈平便与太尉周勃合谋,最后将吕氏宗族诛杀殆尽,然后拥立孝文帝即位,陈平是这件事的主要谋划者。后来,审食其被免掉左丞相之职。

【原文】
孝文帝立,以为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功多;陈平欲让勃尊位,乃谢病[1]。孝文帝初立,怪平病,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平。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于是孝文帝乃以绛侯勃为右丞相,位次第一;平徙为左丞相,位次第二。赐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户。

【注释】
[1] 谢病托病自请辞职。

【译文】
汉孝文帝即位以后,认为太尉周勃亲自率兵诛灭吕氏宗族,功劳最大;陈平打算把右丞相的尊位让给周勃,于是以生病为由请求辞官。孝文帝刚刚即位,觉得陈平病得很奇怪,便询问原因。陈平说:“高祖在位之时,周勃的功劳比不上我。到了诛灭吕氏宗族的时候,我的功劳就比不上他了。我愿意将右丞相之位让给周勃。”于是孝文帝任命绛侯周勃为右丞相,位次列在第一位;陈平则调任左丞相,位次列在第二位。孝文帝又赏给陈平黄金千斤,增加食邑三千户。

【原文】
居顷之,孝文皇帝既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曰:“不知。”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于是上亦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主臣[1]!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孝文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居顷之,绛侯谢病请免相,陈平专为一丞相。

【注释】
[1] 主臣犹言惶恐。

【译文】
过了不久,孝文帝就对国家大事颇为熟悉了,在上朝的时候询问右丞相周勃:“全国一年判决的案件有多少起?”周勃谢罪说:“我不知道。”孝文帝又问:“全国一年的钱粮收支又有多少?”周勃又谢罪说自己不知道,急得汗流浃背,惭愧得不能作答。于是皇上又用同样的问题问左丞相陈平。陈平答道:“有主管人负责。”皇上问:“主管人是谁?”陈平说:“陛下如果想问刑狱的事,可以向廷尉询问;如果想问钱粮的事,可以向治粟内史询问。”皇上说:“如果每件事都有各自的主管人,那么你主管的又是什么呢?”陈平谢罪说:“微臣诚惶诚恐!陛下不知道我才能低下,让我勉强占据宰相之位。作为宰相,对上要辅佐天子,调理阴阳,顺应四时,对下则要抚育万物,使其适时生长,对外要镇抚四夷与诸侯,对内则要亲附百姓,使朝中的公卿大夫都能胜任自己的职责。”孝文帝听了以后便连连称赞。右丞相周勃感到十分惭愧,退朝以后责备陈平说:“平时你怎么不教我回答这样的问题!”陈平笑道:“你身居右丞相的职位,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职责吗?况且陛下询问长安城内盗贼的数量,你也打算勉强回答吗?”于是周勃知道自己的才能与陈平相比差得太远了。不久以后,绛侯周勃称病,请求辞去右丞相之职,陈平便专任丞相之职。

【原文】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子共侯买代侯。二年卒,子简侯恢代侯。二十三年卒,子何代侯。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弃市,国除。

【译文】
孝文帝二年(前178年),丞相陈平逝世,谥号为献侯。他的儿子共侯陈买继承了侯位。陈买在位二年便去世了,他的儿子简侯陈恢继承了侯位。陈恢在位二十三年去世,他的儿子陈何继承侯位。陈何在位二十三年,由于霸占他人妻子而犯法,被判处死刑,其封国也被废除。

【原文】
始陈平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然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贵戚,愿得续封陈氏,然终不得。

【译文】
当初陈平曾经说过:“我经常使用阴谋诡计,而这正是道家所禁忌的。我的后人如果被废黜,那也就彻底完了,最终不会再度兴起,这是因为我使用阴谋诡计积祸太多的缘故。”尽管后来他的曾孙陈掌依靠与卫氏的亲戚关系而身居显贵的地位,希望继承陈氏原来的封号,但始终没有实现。

【原文】
太史公曰: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方其割肉俎上之时,其意固已远矣。倾侧扰攘楚魏之间,卒归高帝。常出奇计,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及吕后时,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脱[1],定宗庙,以荣名终,称贤相,岂不善始善终哉!非知谋孰能当此者乎?

【注释】
[1] 自脱自免。

【译文】
太史公说:丞相陈平年轻的时候,就非常喜好黄帝、老子的学说。当年他在砧板上为乡里分割祭肉的时候,其志向就已经非常远大了。后来,他在楚、魏之间徘徊,最终归附高帝。他经常使出奇谋妙计,解救纷繁复杂的危难,消除国家的祸患。到了吕后执政时期,形势多有变故,但陈平还是能够自免于祸患,并且安定汉室,终生保持荣耀的名声,号称贤相,这难道不是善始善终吗!若非足智多谋,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