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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陈完者,陈厉公他tuō[1]之子也。完生,周太史过陈,陈厉公使卜完[2],卦得《观》之《否pǐ》:“是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而在异国乎?非此其身也,在其子孙。若在异国,必姜姓。姜姓,四岳之后。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

【注释】
[1] 陈厉公他据《左传》,陈厉公名跃。
[2] 卜完为陈完占卜未来的吉凶。

【译文】
陈完,是陈厉公他的儿子。陈完出生时,恰好周太史经过陈国,陈厉公就请他为陈完占卜未来的吉凶,占卜的结果是从《观》卦变成《否》卦,周太史说:“意思是察看国家的光华,能够作为君王的上宾发挥效用。这就是说他会代替陈君拥有国家吧?也可能不在这里而是在别的国家吧?也可能不在于他本身,而会应验在他的子孙身上。倘若是在别的国家,就一定会是姜姓之国。姜姓,就是帝尧时期四岳的后人。事物都没有能两方一起强大的,陈国衰落后,这个人的子孙才能昌盛吧?”

【原文】
厉公者,陈文公少子也,其母蔡女。文公卒,厉公兄鲍立,是为桓公。桓公与他异母。及桓公病,蔡人为他杀桓公鲍及太子免而立他,为厉公。厉公既立,娶蔡女。蔡女淫于蔡人,数归,厉公亦数如蔡。桓公之少子林怨厉公杀其父与兄,乃令蔡人诱厉公而杀之。林自立,是为庄公。故陈完不得立,为陈大夫。厉公之杀,以淫出国,故《春秋》曰“蔡人杀陈他”,罪之也。

【译文】
厉公,是陈文公的小儿子,他的母亲是蔡国的女子。文公去世,厉公的哥哥陈鲍继位,就是桓公。桓公与陈他并非一母所生。到了桓公生病时,蔡国人就为陈他杀掉了桓公陈鲍和当时的太子陈免,并拥立陈他成为国君,就是厉公。厉公即位后,就娶了蔡国的女子为妻。这位蔡国的女子和蔡国人通奸,多次回到蔡国,厉公也多次前往蔡国。桓公的小儿子陈林怨恨厉公杀了他的父亲和哥哥,就命令蔡国人诱骗厉公并将他杀死。陈林自立为君,就是庄公。因此陈完没能继承君位,而是担任陈国的大夫。厉公最后被杀掉,是因为淫乱而离开本国,因此《春秋》中说“蔡国人杀了陈他”,是指出他的罪过。

【原文】
庄公卒,立弟杵臼,是为宣公。宣公二十一年,杀其太子御寇。御寇与完相爱,恐祸及己,完故奔齐。齐桓公欲使为卿,辞曰:“羁旅之臣幸得免负[1],君之惠也,不敢当高位。”桓公使为工正[2]齐懿仲[3]欲妻完,卜之。占曰:“是谓凤皇于蜚,和鸣锵锵。有妫gu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4]。”卒妻完。完之奔齐,齐桓公立十四年矣。

【注释】
[1] 通“担”。
[2] 工正周代官名,掌管官府经营的手工业。
[3] 齐懿仲懿仲是陈国大夫,太史公误记其为齐人,后文以女妻陈完,亦为陈完尚未逃离陈国时事。
[4] 强大。

【译文】
庄公去世,他的弟弟杵臼继位,就是宣公。宣公二十一年(前672年),杵臼杀了太子御寇。御寇和陈完关系亲密,担心祸及自身,因此陈完逃往齐国。齐桓公打算将他任命为卿,陈完推辞说:“做客在外的臣子,能够幸免于种种负担,这是君王的恩惠,我不敢再担任如此高的职位。”桓公就任命他为工正。齐懿仲打算把女儿嫁给陈完,就占卜这件事。卦辞中说:“夫妻将会如凤凰一般双双飞翔,鸣叫和谐悦耳。有妫氏的后人,将会成长在姜氏的国家中。五代之后就会昌盛,地位与正卿并列。八代之后,没有人能比他地位更高。”最终将女儿嫁给了陈完。陈完奔赴齐国时,齐桓公即位已经十四年了。

【原文】
完卒,谥为敬仲。仲生稚zhì孟夷。敬仲之如齐,以陈字为田氏。

【译文】
陈完去世,谥号为敬仲。敬仲生下儿子稚孟夷。敬仲来到齐国,便将陈姓改为田姓。

【原文】
田稚孟夷生愍孟庄,田愍孟庄生文子须无。田文子事齐庄公。

【译文】
田稚孟夷生下儿子愍孟庄,田愍孟庄生下儿子文子须无。田文子侍奉齐庄公。

【原文】
晋之大夫栾逞作乱于晋,来奔齐,齐庄公厚客之。晏婴与田文子谏,庄公弗听。

【译文】
晋国大夫栾逞在晋国作乱,前来投奔齐国,齐庄公给他优厚待遇。晏婴和田文子都出言劝谏,庄公并不听取他们的意见。

【原文】
文子卒,生桓子无宇。田桓子无宇有力,事齐庄公,甚有宠。

【译文】
文子去世,他生下了桓子无宇。田桓子无宇很有力气,侍奉齐庄公,十分受宠。

【原文】
无宇卒,生武子开与厘xī子乞。田厘子乞事齐景公为大夫,其收赋税于民以小斗受之,其禀予[1]民以大斗,行阴德于民,而景公弗禁。由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强,民思田氏。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已而使于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其卒归于田氏矣。”

【注释】
[1] 禀予给予。

【译文】
无宇去世,他生下了武子开和厘子乞。田厘子乞侍奉齐景公,担任大夫,他从百姓那里征收赋税时以小斗收上来,给予百姓粮食时以大斗给出,暗中给百姓施加恩德,而景公并没有禁止。因此田氏很得齐国的民心,田氏的宗族一天天强盛起来,百姓都心慕田氏。晏子多次劝谏景公,景公并不听从。不久后,晏子出使到了晋国,暗中对叔向说:“齐国的政权最终要属于田氏。”

【原文】
晏婴卒后,范、中行氏反晋。晋攻之急,范、中行请粟于齐。田乞欲为乱,树党于诸侯,乃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于齐,齐不可不救。”齐使田乞救之而输之粟。

【译文】
晏婴死后,范氏、中行氏反叛晋国。晋国攻打他们很急,范氏和中行氏向齐国借粮。田乞打算作乱,在诸侯国中树立党羽,就劝景公说:“范氏和中行氏数次对齐国施加恩德,齐国不能不救他们。”齐君派田乞前去援救,并带去了粮食。

【原文】
景公太子死,后有宠姬曰芮子,生子荼。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与高昭子以子荼为太子。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而田乞不说,欲立景公他子阳生。阳生素与乞欢。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每朝代参乘,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谋作乱。”又绐大夫曰:“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诸大夫从之。田乞、鲍牧[1]与大夫以兵入公室,攻高昭子。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公师败。田乞之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jǔ,遂返杀高昭子。晏圉[2]奔鲁。

【注释】
[1] 鲍牧齐国贵族,鲍叔牙后代。
[2] 晏圉晏婴之子。

【译文】
景公的太子去世,景公后来有一个宠姬叫芮子,生了儿子起名为荼。景公生病了,命令他的丞相国惠子与高昭子立荼为太子。景公死后,高、国两位丞相拥立荼为国君,就是晏孺子。但田乞很不高兴,想要立景公的另一个儿子阳生。阳生一向和田乞关系非常好。晏孺子即位后,阳生就投奔了鲁国。田乞假装服侍高昭子、国惠子,每次上朝都为他们担任参乘,说:“最开始各位大夫都不愿意拥立孺子。等孺子成为国君后,你们两位做了丞相,大夫们人人自危,谋划作乱。”他又哄骗大夫们说:“高昭子十分可怕,赶在他并未下手时我们先出手杀掉他吧。”大夫们都听从了他的话。田乞、鲍牧和大夫们带兵闯入宫中,攻打高昭子。高昭子听说了,和国惠子一起去救孺子。孺子的部队被打败。田乞的属下追杀国惠子,国惠子逃奔莒国,他们就返回来杀了高昭子。晏圉逃往鲁国。

【原文】
田乞使人之鲁,迎阳生。阳生至齐,匿田乞家。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shū之祭,幸而来会饮。”会饮田氏。田乞盛阳生橐中,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大夫皆伏谒。将盟立之,田乞诬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也。”鲍牧怒曰:“大夫忘景公之命乎?”诸大夫欲悔,阳生乃顿首曰:“可则立之,不可则已。”鲍牧恐祸及己,乃复曰:“皆景公之子,何为不可!”遂立阳生于田乞之家,是为悼公。乃使人迁晏孺子于骀,而杀孺子荼。悼公既立,田乞为相,专齐政。

【译文】
田乞派人前往鲁国,迎回了阳生。阳生到了齐国,藏在田乞家中。田乞遍请大夫们说:“田常的母亲准备了粗疏的酒食,希望大家不嫌弃能来一起喝酒。”大夫们来到田乞的家中喝酒。田乞将阳生装进一个口袋中,放在中间的座位上。解开口袋,放阳生出来,说:“这就是齐国的君王。”大夫们全都俯下身子来拜见。准备订立盟约共同拥立阳生,田乞撒谎说:“我和鲍牧一起谋划立阳生为君的。”鲍牧愤怒地说:“大夫们都忘记景公死前的遗命了吗?”大夫们想要反悔,阳生就叩头说:“看我可以就拥立我做君王,不行就罢黜我吧。”鲍牧担心大祸殃及自己,就又说道:“全都是景公的儿子,为什么不可以呢!”于是就在田乞的家中拥立阳生为君王,就是齐悼公。田乞派人将晏孺子迁到了骀,并杀掉了晏孺子荼。悼公已经即位,田乞担任相国,独自掌控了齐国的政权。

【原文】
四年,田乞卒,子常代立,是为田成子。

【译文】
悼公四年(前485年),田乞去世,他的儿子田常接替他的职位,就是田成子。

【原文】
鲍牧与齐悼公有郄,杀悼公。齐人共立其子壬,是为简公。田常成子与监止俱为左右相,相简公。田常心害监止[1],监止幸于简公,权弗能去。于是田常复修厘子之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齐人歌之曰:“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齐大夫朝,御鞅谏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君弗听。

【注释】
[1] 监止亦作“阚止”,齐国贵族。

【译文】
鲍牧和齐悼公有嫌隙,杀死了悼公。齐国人共同拥立悼公之子壬,就是齐简公。田常成子与监止一起担任左右相,辅佐简公。田常心里忌恨监止,因为监止很受齐简公的宠信,他的权力不能被剥夺。于是田常再次实行他父亲厘子的政策,以大斗将粮食贷给百姓,以小斗收回。齐国人歌颂这件事说:“老太太采来的芑莱,全都给田成子!”齐国的大夫们上朝,御鞅向齐简公进谏说:“田成子和监止不可以同时任用,君王做出选择吧!”简公不听。

【原文】
子我者,监止之宗人也,常与田氏有郄。田氏疏族田豹事子我有宠。子我曰:“吾欲尽灭田氏适,以豹代田氏宗。”豹曰:“臣于田氏疏矣。”不听。已而豹谓田氏曰:“子我将诛田氏,田氏弗先,祸及矣。”子我舍公宫,田常兄弟四人乘如公宫,欲杀子我。子我闭门。简公与妇人饮檀台,将欲击田常。太史子余曰:“田常非敢为乱,将除害。”简公乃止。田常出,闻简公怒,恐诛,将出亡。田子行曰:“需,事之贼也。”田常于是击子我。子我率其徒攻田氏,不胜,出亡。田氏之徒追杀子我及监止。

【译文】
子我,是监止同族的人,一直与田氏有矛盾。田氏的远房族人田豹服侍子我,很受宠。子我说:“我打算灭掉田氏宗族的嫡系子弟,让田豹你接替田氏的宗族。”田豹说:“我只是田氏的远族罢了。”子我没有听。不久,田豹对田氏说:“子我将会杀光田氏之人,田氏不先动手的话,大祸就会临头了。”子我常在简公的宫中居住,田常兄弟四人坐车进入宫中,要杀掉子我。子我关闭了大门。简公和宫妃正在檀台喝酒,将要攻打田常。太史子余说:“田常并不敢叛乱,而是将要除掉国家的祸害。”简公就没派人攻打田常。田常出了宫,听说简公发怒的事,害怕被诛杀,想要外出逃亡。田子行说:“犹疑未决,是办事的大敌。”于是田常攻击子我。子我统领他的属下攻打田氏,没能取得胜利,出宫逃亡。田氏的属下追杀子我与监止。

【原文】
简公出奔,田氏之徒追执简公于徐州。简公曰:“蚤从御鞅之言,不及此难。”田氏之徒恐简公复立而诛己,遂杀简公。简公立四年而杀。于是田常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为相。

【译文】
简公逃走,田氏的属下在徐州追上并抓住简公。简公说:“如果早点听取御鞅的话,就不会遭到这种灾祸了。”田氏的属下担心简公重新在位而诛杀自己,就杀死了简公。简公即位四年就被杀死。于是田常拥立简公的弟弟骜,就是齐平公。平公即位,田常担任丞相。

【原文】
田常既杀简公,惧诸侯共诛己,乃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南通吴、越之使,修功行赏,亲于百姓,以故齐复定。

【译文】
田常已经杀掉了简公,畏惧诸侯一起讨伐他,就尽数归还了所侵占的鲁国和卫国的土地,向西和晋国的韩氏、魏氏、赵氏相约议和,向南与吴国、越国互通使者,修好功德,多行封赏,亲近百姓,因此齐国重新安定下来。

【原文】
田常言于齐平公曰:“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行之五年,齐国之政皆归田常。田常于是尽诛鲍、晏、监止及公族之强者,而割齐自安平以东至琅邪,自为封邑。封邑大于平公之所食。

【译文】
田常对齐平公说:“恩德施行是人们都想要的,请君王亲自施行;刑罚是人们都讨厌的,我请求由我来执行。”这样施行了五年,齐国的政权都操纵在田常手中。田常由此将鲍氏、晏氏、监止及公族中力量较强之人全部杀死,并割分齐国从安平往东一直到琅邪的土地,作为自己的封邑。他的封邑比齐平公管辖的地区还要大。

【原文】
田常乃选齐国中女子长七尺以上为后宫,后宫以百数,而使宾客舍人出入后宫者不禁。及田常卒,有七十余男。

【译文】
田常挑选齐国身高在七尺以上的女子当作自己后宫的妃妾,后宫的姬妾数以百计,并且使宾客及侍从出入后宫不被禁止。田常死去时,有七十多个儿子。

【原文】
田常卒,子襄子盘代立,相齐。常谥为成子。

【译文】
田常去世,儿子襄子田盘接替他,担任齐国的丞相。田常的谥号为成子。

【原文】
田襄子既相齐宣公,三晋杀知伯,分其地。襄子使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与三晋通使,[1]以有齐国。

【注释】
[1] 将。

【译文】
田襄子已经做了齐宣公的丞相,晋国的韩、赵、魏三家杀掉了知伯,瓜分了知伯的封地。襄子令他的兄弟和族人全部担任齐国都邑的大夫,与三晋互通使臣,将占有整个齐国。

【原文】
襄子卒,子庄子白立。田庄子相齐宣公。宣公四十三年,伐晋,毁黄城,围阳狐。明年,伐鲁、葛及安陵。明年,取鲁之一城。

【译文】
襄子去世,他的儿子庄子田白继承了他的职位。田庄子担任齐宣公的丞相。宣公四十三年(前413年),齐国攻打晋国,毁坏黄城,包围阳狐。第二年,攻打鲁城、葛邑和安陵。过了一年,夺取了鲁国的一座城池。

【原文】
庄子卒,子太公和立。田太公相齐宣公。宣公四十八年,取鲁之郕chéng。明年,宣公与郑人会西城。伐卫,取毌丘。宣公五十一年卒,田会自廪丘反。

【译文】
庄子去世,他的儿子太公田和接替了他的职位。田太公做了齐宣公的丞相。宣公四十八年(前408年),齐国攻取了鲁国的郕城。第二年,宣公和郑国人在西城相会。齐国攻打卫国,攻取了毌丘。宣公五十一年(前405年)时去世,田会在廪丘起兵反叛。

【原文】
宣公卒,子康公贷立。贷立十四年,淫于酒妇人,不听政。太公乃迁康公于海上,食一城,以奉其先祀。明年,鲁败齐平陆。

【译文】
齐宣公去世后,他的儿子康公贷即位。贷在位十四年,沉溺酒色,不处理国政。太公就将他迁往海滨,以一座城当作食邑,以便供给奉养祖先的祭祀。第二年,鲁国军队在平陆击败了齐军。

【原文】
三年,太公与魏文侯会浊泽,求为诸侯。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诸侯,请立齐相田和为诸侯。周天子许之。康公之十九年,田和立为齐侯,列于周室,纪元年。

【译文】
三年之后,太公与魏文侯在浊泽会面,请求成为诸侯。魏文侯就派使臣对周王和诸侯说,请求立齐国丞相田和为诸侯。周天子答应了。康公十九年(前386年),田和被立为诸侯,在周王室的谱籍中列名,开始纪年元年。

【原文】
齐侯太公和立二年,和卒,子桓公午立。桓公午五年,秦、魏攻韩,韩求救于齐。齐桓公召大臣而谋曰:“蚤救之孰与晚救之?”驺忌[1]曰:“不若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若救之。”田臣思[2]曰:“过矣君之谋也!秦、魏攻韩,楚、赵必救之,是天以燕予齐也。”桓公曰:“善。”乃阴告韩使者而遣之。韩自以为得齐之救,因与秦、魏战。楚、赵闻之,果起兵而救之。齐因起兵袭燕国,取桑丘。

【注释】
[1] 驺忌也作“邹忌”,齐国大臣。
[2] 田臣思田忌,字臣思,齐国名将。

【译文】
齐侯太公田和即位二年,去世,他的儿子桓公田午即位。桓公午五年(前370年),秦国和魏国一起攻打韩国,韩国向齐国请求救援。齐桓公召集大臣们商量说:“早点去援救和晚点去援救哪个好?”驺忌说:“都不如不救。”段干朋说:“不救的话,韩国就会转而投向魏国,不如去救援它。”田臣思说:“君王您的计谋不对啊!秦国和魏国攻打韩国,楚国和赵国一定会去救援韩国,这就是上天将燕国赐予齐国了。”桓公说:“不错。”因此就暗中答应韩国的使臣救援,并送使臣回去。韩国本以为会得到齐国的援救,因此就与秦国和魏国交战。楚国和赵国听说后,果然起兵援救韩国。齐国趁此机会发兵袭击燕国,攻取了桑丘。

【原文】
六年,救卫。桓公卒,子威王因齐立。是岁,故齐康公卒,绝无后,奉邑皆入田氏。

【译文】
桓公午六年(前369年),齐国出兵援救卫国。桓公去世,他的儿子威王田因齐继位。同年,从前的齐康公去世,并未留下后代,奉邑都归到了田氏手中。

【原文】
齐威王元年,三晋因齐丧来伐我灵丘。三年,三晋灭晋后而分其地。六年,鲁伐我,入阳关。[1]伐我,至博陵。七年,卫伐我,取薛陵。九年,赵伐我,取甄。

【注释】
[1] 此“晋”指魏。

【译文】
齐威王元年(前356年),韩、赵、魏趁着齐国料理丧事,前来攻打齐国的灵丘。三年(前354年),韩、赵、魏灭掉晋国后瓜分了晋国的土地。六年(前351年),鲁国攻打齐国,攻入阳关。晋国攻打齐国,抵达博陵。七年(前350年),卫国攻打齐国,攻取了薛陵。九年(前348年),赵国攻打齐国,攻取了甄城。

【原文】
威王初即位以来,不治,委政卿大夫,九年之间,诸侯并伐,国人不治。于是威王召即墨大夫而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民人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召阿大夫语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闻。然使使视阿,田野不辟,民贫苦。昔日赵攻甄,子弗能救。卫取薛陵,子弗知。是子以币厚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皆并烹之。遂起兵西击赵、卫,败魏于浊泽而围惠王。惠王请献观以和解,赵人归我长城。于是齐国震惧,人人不敢饰非,务尽其诚。齐国大治。诸侯闻之,莫敢致兵于齐二十余年。

【译文】
威王刚刚即位时,不理国政,委任卿大夫处理政事,在九年之间,诸侯国一起前来讨伐,齐国人都不安宁。因此威王召来即墨的大夫对他说:“自从你管理即墨以来,诋毁你的言论每天都会出现。但我派人去视察即墨,发现田野得到开垦,百姓自给自足,官府也没有积压的事务,东方得以安宁。这是因为你没有逢迎我的左右以求赞扬的缘故。”就封给他一万户作食邑。威王召来阿地的大夫对他说:“自你守卫阿地以来,赞美你的话我每天都能听到。但我派人去视察阿地,发现田野没有得到开垦,百姓十分贫苦。从前赵国的军队攻打甄城,你没能救援。卫国的军队夺取薛陵,你竟然不知道。这都是因为你用重金贿赂我的左右而请求赞美的缘故。”当天,就烹杀了阿大夫,左右近臣曾捧赞过他的人也一并烹杀了。于是发兵西进,攻打赵、卫两国,在浊泽击败了魏军并围住了魏惠王。魏惠王请求献出观城讲和,赵国归还了齐国的长城。于是齐国震惊畏惧,人人都不敢再文过饰非,一定尽到自己的忠诚。齐国得到了良好的治理。诸侯听说了这些事,在二十多年中没有人敢攻伐齐国。

【原文】
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威王说而舍之右室。须臾,王鼓琴,驺忌子推户入曰:“善哉鼓琴!”王勃然不说,去琴按剑曰:“夫子见容未察,何以知其善也?”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jué之深,之愉者,政令也;钧谐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吾是以知其善也。”王曰:“善语音。”驺忌子曰:“何独语音,夫治国家而[1]人民皆在其中。”王又勃然不说曰:“若夫语五音之纪,信未有如夫子者也。若夫治国家而弭人民,又何为乎丝桐之间?”驺忌子曰:“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钧谐[2]以鸣,大小相益,回邪而不相害者,四时也。夫复而不乱者,所以治昌也;连而径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调而天下治。夫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者。”王曰:“善。”

【注释】
[1] 安抚。
[2] 钧谐和谐。

【译文】
驺忌子凭借善长弹琴得以进见威王,威王很高兴,让他在宫里的右室居住。不久,威王弹琴时,驺忌子推开门走进来说:“琴弹得真不错!”威王十分不高兴,推开琴按着宝剑说:“先生只看到了表面动作,并未认真品味,如何知道弹得不错呢?”驺忌子说:“大弦发出的声调浑厚而温和,这就像国君;小弦发出的声音明晰且清脆,这就像丞相;摁弦很深,又舒缓地放开,就像政令;所发的声音和谐清亮,大小弦声完美配合,曲折婉转却不会相互干扰,就像四时:我是凭借这些知道弹得好的。”威王说:“你倒是很擅长谈论音乐。”驺忌子说:“不仅仅是谈论音乐,治理国家和安抚百姓也都在这里面。”威王又十分不高兴地说:“倘若谈论五音的调理,我相信没有能及得上先生的人。但要是说治理国家和安抚百姓,又怎么可能在音乐中呢?”驺忌子说:“大弦发出的声调浑厚而温和,就像国君;小弦发出的声音明晰清脆,就像丞相;摁弦很深,又舒缓地放开,好比政令,所发的声音和谐明亮,大小弦声完美配合,曲折婉转却不会相互干扰,就像是四时。循环往复却并不混乱的原因,在于国家政治的昌明;节奏连贯而流畅,使危房的局面得以稳定。所以说琴音和谐顺畅就会使国家得到很好的治理。治国与安抚百姓,没有一条不像音乐。”威王说:“很好。”

【原文】
驺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淳于髡见之曰:“善说哉!髡有愚志,愿陈诸前。”驺忌子曰:“谨受教。”淳于髡曰:“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狶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我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居期年,封以下邳,号曰成侯。

【译文】
驺忌子面见威王三个月后被授予相印。淳于髡见到他就说:“你真是很会说话呀!我有点不太成熟的看法,希望在先生面前说明一下。”驺忌子说:“恭敬地接受您的教诲。”淳于髡说:“能够服侍国君周全就会身名两全,若不周全就会使身和名都受到牵累。”驺忌子说:“恭敬地接受您的教导,我会小心谨慎不离君主身边。”淳于髡说:“猪油抹在棘木的车轴上,是为了让它润滑,但润滑无法令方轴孔运转。”驺忌子说:“恭敬地接受您的教导,我会恭敬地与周围的人搞好关系。”淳于髡说:“以胶粘合旧的弓干,是为了把它粘合在一起,但胶无法弥合裂缝。”驺忌子说:“恭敬地接受您的教导,我会恭敬地让自己依附于万民。”淳于髡说:“狐皮大衣尽管破了,也不能以黄狗皮来进行缝补。”驺忌子说:“恭敬地接受您的教导,我会慎重地选择君子,不让小人混杂其中。”淳于髡说:“大车没有校正,就无法负荷其应当负荷的重量;琴瑟没能调整,就无法组成和谐的五音。”驺忌子说:“恭敬地接受您的教导,我会谨慎认真地修订法律并监督那些奸猾的官员。”淳于髡说完,快步走了出去,来到门外,就对他的仆人说:“这个人,我对他说了五句隐晦的话,他回应我时就像是回声一样准确无误,这个人不久之后一定会得到封赏。”过了一年,威王就将下邳封给了驺忌子,封号为成侯。

【原文】
威王二十三年,与赵王会平陆。二十四年,与魏王会田于郊。魏王问曰:“王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梁王曰:“若寡人国小也,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东取,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吾臣有朌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余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十遗。将以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梁惠王惭,不怿而去。

【译文】
威王二十三年(前334年),齐威王和赵王在平陆会面。二十四年(前333年),齐威王和魏王在郊外会同打猎。魏王问道:“大王您也有珍宝吗?”威王说:“没有。”魏王说:“像我的国家这样小,还有直径达一寸的夜明珠照在车的前后,这样的车共有十二辆,每辆车上都有十枚,怎么坐拥万乘兵力的大国会没有宝物呢?”威王说:“我所认为的宝物与大王并不相同。我的臣子有个叫檀子的,派他守卫南城,这样楚国人就不敢进犯东方掠夺,泗水附近的十二诸侯全都前来朝见。我的大臣中有个叫朌子的,派他守卫高唐,这样赵国人就不敢来到东边的河中捕鱼。我的官员中有个叫黔夫的,派他守卫徐州,这样燕国人就来到北门祭祀以求得平安,赵国人就来到西门祭祀以求得平安,迁移追随他的有七千多家。我的臣子有个叫种首的,派他防备盗贼,结果路上掉东西都没人捡。这些人都将照耀千里,如何仅仅是十二辆车呢!”魏惠王感到惭愧,不高兴地走了。

【原文】
二十六年,魏惠王围邯郸,赵求救于齐。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救赵孰与勿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段干朋曰:“不救则不义,且不利。”威王曰:“何也?”对曰:“夫魏氏并邯郸,其于齐何利哉?且夫救赵而军其郊,是赵不伐而魏全也。故不如南攻襄陵以弊魏[1],邯郸拔而乘魏之弊。”威王从其计。

【注释】
[1] 弊魏使魏国受损。

【译文】
威王二十六年(前331年),魏惠王包围邯郸,赵国向齐国请求救援。齐威王召集大臣商议说:“救赵和不救赵哪个更好?”驺忌子说:“不如不去援救。”段干朋说:“不救就是不道义,而且对我们不利。”威王说:“为什么呢?”段干朋回答说:“魏国吞并了邯郸,这对齐国来说有什么好处呢?况且若援救赵国并在其要冲屯兵,这样赵国没有被攻伐而且魏军也得以保全。因此不如向南攻打襄陵以使魏国受损,若邯郸被魏军占领,我们也能趁着魏军疲敝而打败它。”威王采纳了他的计谋。

【原文】
其后成侯驺忌与田忌不善,公孙阅谓成侯忌曰:“公何不谋伐魏,田忌必将。战胜有功,则公之谋中也;战不胜,非前死则后北,而命在公矣。”于是成侯言威王,使田忌南攻襄陵。十月,邯郸拔,齐因起兵击魏,大败之桂陵。于是齐最强于诸侯,自称为王,以令天下。

【译文】
从那以后,成侯驺忌与田忌关系不好,公孙阅对成侯驺忌说:“您为什么不谋划着攻打魏国,到时田忌一定会担任将领。倘若战胜有功,就是您的谋划正确;战争没能取胜,田忌没有死在前线就会向后败退,那他的命运就在您掌握中了。”于是成侯向威王进言,派田忌向南攻打襄陵。十月,邯郸被攻陷,齐国趁此机会起兵攻打魏国,在桂陵击溃魏军。由此齐国在诸侯中最为强大,自称为王,以便号令天下。

【原文】
三十三年,杀其大夫牟辛。

【译文】
威王三十三年(前324年),齐威王杀掉了他的大夫牟辛。

【原文】
三十五年,公孙阅又谓成侯忌曰:“公何不令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吾三战而三胜,声威天下。欲为大事,亦吉乎不吉乎’?”卜者出,因令人捕为之卜者,验其辞于王之所。田忌闻之,因率其徒袭攻临淄,求成侯,不胜而奔。

【译文】
威王三十五年(前322年),公孙阅再次对成侯驺忌说:“您为什么不让人拿着十斤黄金在市上占卜,说‘我是田忌的手下人。我们三战三胜,声名威震天下。打算举大事,是有利还是不利’?”占卜之人出来后,就命令人抓住那个替他占卜的人,到威王那里去验证那个占卜者说的话。田忌听到这个消息,就率领他的属下袭击了临淄,想要捉拿成侯,没能取胜便逃走了。

【原文】
三十六年,威王卒,子宣王辟强立。

【译文】
威王三十六年(前321年),威王去世,他的儿子宣王田辟疆即位。

【原文】
宣王元年,秦用商鞅。周致伯于秦孝公。

【译文】
宣王元年(前319年),秦国任用商鞅。周王授予秦孝公方伯的称号。

【原文】
二年,魏伐赵。赵与韩亲,共击魏。赵不利,战于南梁。宣王召田忌复故位。韩氏请救于齐。宣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驺忌子曰:“不如勿救。”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孙子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诉于齐矣。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重利而得尊名也。”宣王曰:“善。”乃阴告韩之使者而遣之。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1]将,孙子为师,救韩、赵以击魏,大败之马陵,杀其将庞涓,虏魏太子申。其后三晋之王皆因田婴朝齐王于博望,盟而去。

【注释】
[1] 田婴孟尝君田文之父。

【译文】
宣王二年(前318年),魏国攻打赵国。赵国与韩国亲近,一起攻打魏军。赵军战况不利,在南梁作战。宣王召回了田忌,恢复他的官职。韩国向齐国请求救援,宣王召集大臣商议说:“早点救援好还是晚点救援好?”驺忌子说:“不如不救。”田忌说:“如果不救,韩国就会屈服并归附魏国,不如早点前去救援它。”孙膑说:“韩和魏的部队尚未疲惫就去援救,这是我们在代替韩国军队承受魏国军队的攻击,最后反而要听命于韩国的指挥。而且魏军有攻破韩国和赵国的意愿,韩国将要亡国,必然会到东边再次请求齐国。我们趁此机会和韩国结成密切的关系,而且晚些承受魏军的疲劳之师,这样就能得到厚利并且获得令人尊敬的名声。”宣王说:“很好。”就暗中告知韩国的使者出兵的消息,并将他护送回国。韩国因为以齐国为倚仗,就与魏军作战,接连交战五次都没能取得胜利,就向东将国家托付给齐国。齐国趁此机会出兵,派田忌、田婴为将军,孙膑为军师,救援韩国、赵国而攻打魏国,在马陵击溃魏军,杀掉魏将庞涓,俘虏魏太子申。事后,三晋的君王都在田婴的引见下,在博望朝拜齐王,订立盟约后离开。

【原文】
七年,与魏王会平阿南。明年,复会甄。魏惠王卒。明年,与魏襄王会徐州,诸侯相王也。十年,楚围我徐州。十一年,与魏伐赵,赵决河水灌齐、魏,兵罢。十八年,秦惠王称王。

【译文】
宣王七年(前313年),齐宣王与魏王在平阿以南会面。第二年,又在甄城会面。魏惠王去世。过了一年,齐宣王与魏襄王在徐州会面,诸侯相互承认对方称王。十年(前310年),楚军包围齐国的徐州。十一年(前309年),齐军与魏军一起攻打赵国,赵军决黄河水冲灌齐、魏联军,齐、魏退军。十八年(前302年),秦惠王称王。

【原文】
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

【译文】
宣王喜爱文学及能言善辩的游士,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这样的人有七十六人,全都赐予宅第,让他们担任上大夫,不用整治政务而只需发表议论。因而齐国稷下学宫里的学者又多了起来,并且人数多达数百甚至上千。

【原文】
十九年,宣王卒,子愍王地立。

【译文】
宣王十九年(前301年),齐宣王去世,他的儿子愍王田地即位。

【原文】
愍王元年,秦使张仪与诸侯执政会于啮桑。三年,封田婴于薛。四年,迎妇于秦。七年,与宋攻魏,败之观泽。

【译文】
愍王元年(前300年),秦国派张仪与各诸侯国的执政大臣在啮桑会面。三年(前298年),愍王封田婴于薛地。四年(前297年),愍王从秦国迎娶女子。七年(前294年),齐国和宋国的军队一起攻打魏国,在观泽击败了魏军。

【原文】
十二年,攻魏。楚围雍氏,秦败屈丐。苏代谓田轸[1]曰:“臣愿有谒于公,其为事甚完,使楚利公,成为福,不成亦为福。今者臣立于门,客有言曰魏王谓韩冯píng、张仪曰:‘煮枣将拔,齐兵又进,子来救寡人则可矣;不救寡人,寡人弗能拔。’此特转辞也。秦、韩之兵毋东,旬余,则魏氏转韩从秦,秦逐张仪,交臂而事齐楚,此公之事成也。”田轸曰:“奈何使无东?”对曰:“韩冯之救魏之辞,必不谓韩王曰‘冯以为魏’,必曰‘冯将以秦韩之兵东却齐宋,冯因[2]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于楚,故地必尽得之矣’。张仪救魏之辞,必不谓秦王曰‘仪以为魏’,必曰‘仪且以秦韩之兵东距齐宋,仪将抟三国之兵,乘屈丐之弊,南割于楚,名存亡国,实伐三川[3]而归,此王业也’。公令楚王与韩氏地,使秦制和,谓秦王曰‘请与韩地,而王以施三川,韩氏之兵不用而得地于楚’。韩冯之东兵之辞且谓秦何?曰‘秦兵不用而得三川,伐楚韩以窘魏,魏氏不敢东,是孤齐也’。张仪之东兵之辞且谓何?曰‘秦韩欲地而兵有案,声威发于魏,魏氏之欲不失齐楚者有资矣’。魏氏转秦韩争事齐楚,楚王欲而无与地,公令秦韩之兵不用而得地,有一大德也。秦韩之王[4]于韩冯、张仪而东兵以徇服魏,公常执左券以责于秦韩,此其善于公而恶张子多资矣。”

【注释】
[1] 田轸即陈轸,战国纵横家,当时在楚国为官。
[2] 集聚。
[3] 三川今河南洛阳市及其西南一带,当时属韩、周二国,故指此二国。
[4] 受控制。

【译文】
愍王十二年(前289年),齐国攻打魏国。楚军包围了韩国的雍氏,秦军击败了楚将屈丐。苏代对田轸说:“我希望拜见先生,所为之事非常完美,能让楚国给你利益,办成了对你有好处,办不成对你也有好处。今天我站在门口,有个客人说魏王对韩冯、张仪讲:‘煮枣将要失陷,齐国的军队又要进攻,先生要是来救我,城还能保得住;要是不救我,我已经没能力抵抗了。’这只是一种改变策略的话。秦国和韩国的军队并没有向东来救援魏国,十几天后,魏国就会转变盟约而韩国会追随秦国,秦国会罢逐张仪,携手与齐、楚两国交好,这样你要做的事就成功了。”田轸说:“如何能让秦、韩两国不向东出兵呢?”苏代回答说:“韩冯请求救援魏国的话,一定不会对韩王说‘我是为了魏国而出兵’,一定会说‘我会利用秦国、韩国的兵力向东抵挡齐、宋两国的军队,我会聚集三国的兵力,趁楚将屈丐失利之机,向南割取楚国的土地,这样我们之前的失地肯定能全部收回’。张仪请求援救魏国的言辞,一定不会对秦王说‘我是为魏国出兵’,一定会说‘我会利用秦国、韩国的兵力向东阻挡齐、宋两国,我会聚集三国的军队,趁着楚将屈丐失败之机,向南割取楚国的土地,名义上为了保存即将灭亡的魏国,其实是向韩、周两国炫耀战功后返回,这是为王者才能做出的事业’。先生可以让楚王割让部分土地给韩国,让秦国说合此事,对秦王说‘请让楚国割让土地给韩国,而秦王您可以借机胁迫韩、周二国,韩国就能不出兵而从楚国得到土地’。但韩国向东出兵的事又怎样向秦国说呢?他会说‘秦国不用出兵就能得到三川之地,威胁楚国和韩国导致魏国陷入困境,魏不再敢向东去联合齐国,这样就孤立了齐国’。张仪会怎么对秦王说他向东出兵的事呢?他会说‘秦国和韩国想得到土地且出兵证据确凿,声威足以震动魏国,就使魏国中不愿失去与齐、楚的友好关系的人有了说话的理由’。魏国转而投向秦、韩两国,却还要讨好齐国和楚国,楚王打算让魏王倚靠他而又不想割让土地给韩国,先生令秦、韩两国不用出兵就能获得土地,这对两国来说可是很大的恩德。秦国和韩国的君王受到韩冯、张仪的蛊惑,向东出兵为救魏国而作出牺牲,先生可以稳操胜券地要求秦、韩两国回报,这样就使秦、韩两国对先生有利而对张仪不利。”

【原文】
十三年,秦惠王卒。二十三年,与秦击败楚于重丘。二十四年,秦使泾阳君质于齐。二十五年,归泾阳君于秦。孟尝君薛文入秦,即相秦。文亡去。二十六年,齐与韩魏共攻秦,至函谷军焉。二十八年,秦与韩河外以和,兵罢。二十九年,赵杀其主父。齐佐赵灭中山。

【译文】
愍王十三年(前288年),秦惠王去世。二十三年(前278年),齐军与秦军一起在重丘击败楚军。二十四年(前277年),秦国派泾阳君到齐国充当人质。二十五年(前276年),齐国送泾阳君返回秦国。孟尝君田文进入秦国,就做了秦国的丞相。不久田文逃出秦国。二十六年(前275年),齐国与韩国、魏国联合攻打秦国,军队来到函谷关后驻扎下来。二十八年(前273年),秦国将河外地区割让给韩国以求得和解,三国撤兵。二十九年(前272年),赵国杀死了他们的主父。齐国帮助赵国灭掉了中山国。

【原文】
三十六年,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苏代自燕来,入齐,见于章华东门。齐王曰:“嘻,善,子来!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对曰:“王之问臣也[1],而患之所从来微。愿王受之而勿备称也。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且让争帝名,无伤也。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且天下立两帝,王以天下为尊齐乎?尊秦乎?”王曰:“尊秦。”曰:“释帝,天下爱齐乎?爱秦乎?”王曰:“爱齐而憎秦。”曰:“两帝立约伐赵,孰与伐桀宋之利?”王曰:“伐桀宋利。”对曰:“夫约钧,然与秦为帝而天下独尊秦而轻齐,释帝则天下爱齐而憎秦,伐赵不如伐桀宋之利,故愿王明释帝以收天下,[2][3]秦,无争重,而王以其间举宋。夫有宋,卫之阳地危;有济西,赵之阿东国危;有淮北,楚之东国危;有陶、平陆,梁门不开。释帝而贷之以伐桀宋之事,国重而名尊,燕楚所以形服,天下莫敢不听,此汤武之举也。敬秦以为名,而后使天下憎之,此所谓以卑为尊者也。愿王孰虑之。”于是齐去帝复为王。秦亦去帝位。

【注释】
[1] 通“猝”,仓猝。
[2] 背。
[3] 摈。

【译文】
愍王三十六年(前265年),齐愍王号称东帝,秦昭王号称西帝。苏代从燕国来到齐国,在章华东门面见齐王。齐王说:“嘻,很好,先生您来了!秦国派魏冉赠与我帝号,先生觉得如何?”苏代回答说:“大王问得有些仓促,而灾难往往在到来时并不明显。希望大王您接受但不立即称帝。秦国称帝,倘若天下能够容忍它,大王就跟著称帝,也并不晚。并且辞让著称帝的名声,没什么损失。秦国称帝,如果天下都厌恶它,大王就别再称帝,以此来收拢天下的民心,这是很大的资本。而且天下并立两帝,大王觉得天下是更尊重齐国,还是更尊重秦国呢?”齐王说:“更尊重秦国。”苏代说:“要是放弃帝的名号,天下是喜爱齐国呢?还是更喜爱秦国呢?”齐王说:“喜爱齐国而厌恶秦国。”苏代说:“东西两帝订立合约一同攻讨赵国,与讨伐宋国的暴君相比,哪个更有利呢?”齐王说:“攻伐宋国的暴君更加有利。”苏代说:“称帝所立的盟约都是均等的,但是与秦国一同称帝,天下只会尊崇秦国而轻视齐国;放弃称帝,天下就会喜爱齐国而厌恶秦国,征讨赵国比不上征伐宋国的暴君更加有利,因此我希望大王能声明自己放弃称帝以收聚天下民心,背叛盟约排挤秦国,不与它争地位的高低,而大王利用这段时间攻打宋国。占有宋国,卫国的阳地就非常危险了;占有济西,赵国的阿东就非常危险了;占有淮北,楚国的东部就非常危险了;占有陶地和平陆,魏国都城大梁的城门就再不敢打开了。放弃称帝而以攻伐宋国暴君这件事代替,国家就会被人看重,而大王的名声也会更尊崇,燕国、楚国因此而被迫归服,天下诸侯没有敢不听命于您的,这是如同商汤、周武王那样的义举。在名义上尊敬秦国取得帝号,然后让天下的人厌恶它,这就是所谓的用卑弱表现尊贵的方法。希望大王您能够仔细考虑这件事。”因此齐王放弃称帝,重新称王。秦国也放弃了称帝。

【原文】
三十八年,伐宋。秦昭王怒曰:“吾爱宋与爱新城、阳晋同。韩聂与吾友也,而攻吾所爱,何也?”苏代为齐谓秦王曰:“韩聂之攻宋,所以为王也。齐强,辅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事秦,是王不烦一兵,不伤一士,无事而割安邑也,此韩聂之所祷于王也。”秦王曰:“吾患齐之难知。一从一衡,其说何也?”对曰:“天下国令齐可知乎?齐[1]攻宋,其知事秦以万乘之国自辅,不西事秦则宋治不安。中国白头游敖之士皆积智欲离齐秦之交,伏式结轶西驰者,未有一人言善齐者也,伏式结轶东驰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何则?皆不欲齐秦之合也。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也!晋楚合必议齐秦,齐秦合必图晋楚,请以此决事。”秦王曰:“诺。”于是齐遂伐宋,宋王出亡,死于温。齐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晋,欲以并周室,为天子。泗上诸侯邹鲁之君皆称臣,诸侯恐惧。

【注释】
[1] 通“已”。

【译文】
愍王三十八年(前263年),齐军攻打宋国。秦昭王生气地说:“我喜爱宋国和喜爱新城、阳晋是一样的。齐国的韩聂是我的朋友,可他却攻打我所喜爱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呢?”苏代为齐王对秦王说:“韩聂攻打宋国,目的就是为了大王。齐国强大起来,再加上宋国在旁的辅助,楚国和魏国一定会恐惧,一恐惧就必然要向西投靠秦国,这样的话,大王不用一兵,不伤一卒,不费什么事就割占了魏国的安邑,这都是韩聂为大王所安排的妙计。”秦王说:“我担忧的是齐国难以摸透。时而合纵,时而连横,是什么意思呢?”苏代回答说:“天下各诸侯国的事情都会让齐国完全知晓吗?齐国攻打宋国,是因为它知道服侍秦国必须要有万乘的兵力来辅助自己,不向西投靠秦国,宋国就不得安定。中原各诸侯国的上了年纪的游说之士都费尽心机要离间齐、秦的联盟,驾着车争相向西行驶的人,并无一个人谈论齐国的好处,驾着车争相向东行驶的人,并无一个人谈论秦国的好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不希望齐国和秦国联合。为什么三晋与楚国那么聪明而齐国和秦国却这么愚笨呢!三晋和楚国联合了,必定会商议着攻打齐国和秦国,齐国与秦国联合了,必定对三晋和楚国有所图谋,希望大王按照这个原则进行决策。”秦王说:“好。”因此齐国就攻打宋国,宋王出逃,死在了温地。齐国向南攻下了楚国的淮北,向西侵入三晋的国境,打算吞并周室,成为天子。泗水附近的邹、鲁等诸侯国的国君都向齐国称臣,天下诸侯都十分恐惧。

【原文】
三十九年,秦来伐,拔我列城九。

【译文】
愍王三十九年(前262年),秦军攻打齐国,攻取了齐国的九座城邑。

【原文】
四十年,燕、秦、楚、三晋合谋,各出锐师以伐,败我济西。王解而却。燕将乐毅遂入临菑,尽取齐之宝藏器。愍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愍王不逊卫人侵之。愍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君弗内,遂走莒。楚使淖齿[1]将兵救齐,因相齐愍王。淖齿遂杀愍王而与燕共分齐之侵地卤器。

【注释】
[1] 淖齿楚国将领。

【译文】
愍王四十年(前261年),燕、秦、楚与三晋共同谋划,各自派出他们的精锐兵力讨伐齐国,在济西击败了齐军。齐王的队伍瓦解向后退却。燕国大将乐毅于是攻入临菑,劫掠了齐国的全部珍宝礼器。齐愍王出逃,来到卫国。卫国国君将王宫让出来给齐愍王居住,向他称臣并供给他一切所需用具。愍王十分傲慢,所以卫国人攻击他。愍王最后只能离开卫国,前往邹、鲁,仍旧很傲慢,邹、鲁的国君没有接纳他,于是他跑到莒地。楚国派淖齿率领军队援救齐国,淖齿就借机当上了齐愍王的丞相。淖齿杀掉了愍王,并与燕国一起瓜分了所占齐国的土地和宝器。

【原文】
愍王之遇杀,其子法章变名姓为莒jǔ太史敫jiǎo家庸。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恒人[1],怜而常窃衣食之,而与私通焉。淖齿既以去莒,莒中人及齐亡臣相聚求愍王子,欲立之。法章惧其诛己也,久之,乃敢自言“我愍王子也”。于是莒人共立法章,是为襄王。以保莒城而布告齐国中:“王已立在莒矣。”

【注释】
[1] 恒人常人。

【译文】
愍王被杀后,他的儿子法章隐姓埋名来到莒太史敫家做了佣人。太史敫的女儿对法章的相貌不凡感到惊奇,觉得他不是常人,可怜他并常常偷着给他衣服和食物,并且与他私通。淖齿已经离开莒城,莒城人与齐国逃出来的臣子聚在一起打算寻找齐愍王的儿子,想要立他做齐王。法章害怕他们会杀害自己,过了很长时间,才敢对外称“我是齐愍王的儿子”。于是莒人共同拥立法章,他就是齐襄王。他们守卫莒城,发布告告知齐国人:“齐王已经在莒城即位。”

【原文】
襄王既立,立太史氏女为王后,是为君王后,生子建。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终身不睹君王后。君王后贤,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礼。

【译文】
襄王已经即位,封太史敫的女儿为王后,就是君王后,生了儿子建。太史敫说:“女子没经过媒人的说合就私自嫁人,根本不配作为我的后代,侮辱了我们的家风。”终身不再见君王后。君王后十分贤惠,并不因为父亲不再和自己相见就失去作为子女的礼节。

【原文】
襄王在莒五年,田单以即墨攻破燕军,迎襄王于莒,入临菑。齐故地尽复属齐。齐封田单为安平君。

【译文】
襄王在莒城待了五年,田单率领即墨的军民击败了燕军,前往莒地迎回襄王,进入临菑。齐国之前的土地全都再次属于齐国。齐王封田单为安平君。

【原文】
十四年,秦击我刚寿。十九年,襄王卒,子创建。

【译文】
襄王十四年(前270年),秦军攻打齐国的刚寿。十九年(前265年),襄王去世,他的儿子建即位。

【原文】
王创建六年,秦攻赵,齐楚救之。秦计曰:“齐楚救赵,亲则退兵,不亲遂攻之。”赵无食,请粟于齐,齐不听。周子曰:“不如听之以退秦兵,不听则秦兵不却,是秦之计中而齐楚之计过也。且赵之于齐楚,扞蔽也,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今日亡赵,明日患及齐楚。且救赵之务,宜若奉漏瓮沃焦釜也。夫救赵,高义也;却秦兵,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强秦之兵,不务为此而务爱粟,为国计者过矣。”齐王弗听。秦破赵于长平四十余万,遂围邯郸。

【译文】
齐王建即位六年后,秦国攻打赵国,齐国和楚国出兵救援赵国。秦国谋划说:“齐国和楚国出兵救援赵国,如果它们关系亲密,我们就撤军;倘若他们关系不好,我们就继续进攻。”赵国缺少食物,请求齐国支持些粟米,齐国没有答应。周子说:“不如答应赵国的要求以让秦军撤退,不答应赵国的要求秦国就不会撤军,这样的话,秦国的阴谋得逞,齐国和楚国的计谋就会失败。而且赵国对于齐国和楚国来说,就像一面屏障,就好比人的牙齿有嘴唇作为屏障,嘴唇没有了,牙齿就会感到寒冷。如果今天赵国灭亡了,明天灾祸就会降临到齐国和楚国身上。而且援救赵国这件事,应该就像是手捧着漏瓮去浇烧干的锅那样迫切。救援赵国,这是高尚的道义之举;令秦国撤军,能够显扬名声。以仗义援救即将灭亡的国家,扬威以使强大的秦国撤军,不尽心这样做却专心于吝啬粮食,为国家制定计划的人犯了错误。”齐王并不听从。秦军在长平击败赵军四十多万,接着便包围了邯郸。

【原文】
十六年,秦灭周。君王后卒。二十三年,秦置东郡。二十八年,王入朝秦,秦王政置酒咸阳。三十五年,秦灭韩。三十七年,秦灭赵。三十八年,燕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杀轲。明年,秦破燕,燕王亡走辽东。明年,秦灭魏,秦兵次于历下。四十二年,秦灭楚。明年,虏代王嘉,灭燕王喜。

【译文】
齐王建十六年(前249年),秦国灭掉了周。齐国君王后去世。二十三年(前242年),秦国在新攻取的魏国土地上设置东郡。二十八年(前237年),齐王前往秦国朝拜,秦王政在咸阳摆设酒宴款待。三十五年(前230年),秦国灭掉了韩国。三十七年(前228年),秦国灭掉了赵国。三十八年(前227年),燕国派荆轲前去刺杀秦王,秦王发觉此事,杀死了荆轲。过了一年,秦军攻入了燕都,燕王逃到了辽东。第二年,秦国灭掉了魏国,秦军在历下驻扎。四十二年(前223年),秦国灭掉了楚国。第二年,秦军俘虏了代王嘉,杀掉了燕王喜。

【原文】
四十四年,秦兵击齐。齐王听相后胜计,不战,以兵降秦。秦虏王建,迁之共。遂灭齐为郡。天下壹并于秦,秦王政立号为皇帝。始,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于秦,以故王创建四十余年不受兵。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多使宾客入秦,秦又多予金,客皆为反间,劝王去从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五国已亡,秦兵卒入临淄,民莫敢[1]者。王建遂降,迁于共。故齐人怨王建不蚤与诸侯合从攻秦,听奸臣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

【注释】
[1] 抗拒。

【译文】
齐王建四十四年(前221年),秦国派军队攻打齐国。齐王听取了丞相后胜的计策,并不抵抗,率领齐军投降了秦军。秦军俘虏了齐王建,把他迁往共城。于是灭掉齐国,设置郡县。天下被秦国统一,秦王政号称皇帝。最初,君王后很贤惠,服侍秦国非常谨慎,和诸侯约守信用,再加上齐国位于东部海滨,秦军夜以继日地攻打三晋、燕、楚,五国在秦军的攻伐中忙于自救,因而齐王建即位四十多年并未遭逢战祸。君王后去世后,后胜担任齐国的丞相,他多次接受秦国间谍的贿赂,多次派宾客前往秦国,秦国又给了他们很多金钱,宾客们回到齐国都成了间谍,劝说齐王放弃合纵而去朝见秦王,不进行攻战的准备,不相助五国出兵攻打秦国,秦国因此才得以灭掉其他五国。五国已经被灭,秦军终于攻入临淄,百姓没有敢抗拒的。齐王建于是投降,被迁往共城。所以齐国人怨恨齐王建没能尽早与诸侯合纵攻打秦国,听信奸臣与宾客的劝说而让齐国灭亡,人们编出歌谣唱道:“松树还是柏树?令王建迁往共城是宾客吗?”意思是怨恨齐王建任用宾客前不加详察。

【原文】
太史公曰:盖孔子晚而喜《易》。《易》之为术,幽明远矣,非通人达才孰能注意焉!故周太史之卦田敬仲完,占至十世之后;及完奔齐,懿仲卜之亦云。田乞及常所以[1]犯二君,专齐国之政,非必事势之渐然也,盖若遵厌兆祥云。

【注释】
[1] 连续。

【译文】
太史公说:大概孔子到了晚年才喜欢阅读《周易》。《周易》作为一门学问来说,道理十分深奥,如果没有通晓古今的智慧,谁能专注于它呢!因此周太史给田敬仲完卜卦,算到他十代之后;到了田完逃往齐国,懿仲替他卜卦也这么说。田乞与田常之所以能够接连杀死两位国君,在齐国专权,并非形势一点点发展的必然结果,可能是为了遵循某种预定的先兆吧。